棋攤開業第三天,“瞎子巷”裡來了一位“稀客”。
一個有些年紀、衣著普通的青袍儒生,帶著一個看著像是管家的中年人,從街那頭慢慢逛了過來。
瞎子巷裡的先生們,甭管真有本事還是混口飯吃的,察言觀色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這儒生看著衣著普通,但在這群人眼睛裡,卻像燈塔似的醒目。
就好像安然前世看過的某個,明星到市民家裡蹭飯吃的節目一樣,裡麵的明星,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子微服私訪、體味民情的味道。
隨著儒生經過,巷子裡的高人們說話越發高妙,神態越發出塵:肥羊來了!有肥羊!
儒生慢慢逛著,看著那些神色迷茫的百姓,向那些比自己還要落魄的人問姻緣、問前程、問子女……
這些人對相士的話,又有幾分信?不過是圖個心裡安慰罷了。
儒生微微搖頭,忽然腳步一頓,目光落在某個角落。
掛攤裡多出個棋攤,原本就稀罕,何況擺攤的少年,還長得那麼好看……好看到竟隱隱將他的三宮六院都比下去了。
少年一身白衣,黑發如瀑,正姿態隨意的靠在椅子上,和人下棋。
他下的並不專心,顯然將一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隔壁的卦攤上,聽那位須發皆白的老人,為一位婦人講她的前世今生。
少年聽到有趣的地方,會下意識的笑笑,摸摸腿上那隻白貓,笑容明媚宛若春光,若是聽到太入神,那隻貓會伸出爪子勾他的手,提醒自己的存在。
然後少年就會低頭,揉揉它的腦袋,隨手拈起一顆白子,按在棋盤上。
似乎是注意到儒生的目光,少年放下棋子後,側頭看了過來,隻一眼就挪開目光,注意力重新回到白貓和相士身上,似乎那個盯著他看的儒生,並不值得他關注。
儒生卻失神了。
好一雙眼睛!
燦若星河,仿佛要將人的靈魂都吸攝進去。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單純因為一件事物的美麗,感到動容甚至震撼了。
“老爺?”
管家輕輕提醒了一句:他們在這裡站了有一會了。
儒生轉身走向棋攤,少年詫異的瞥了他一眼,依舊隻看了一眼。
若他記得不錯,雍帝今年應該是四十四歲,外貌和年齡很一致,並沒有因為生活優渥而顯得年輕,臉上的川字紋和法令紋很深,眼尾幾乎看不見魚尾紋——嚴肅,壓力大,笑容很少。
安然得出結論,低頭落子。
儒生負手站在一旁,耐心看他下棋。
少年的棋藝很高,高到他麵前的對手完全無法體現他水平的地步,沒多久,和他對弈的中年人懊惱的棄子認輸,從袖子裡摸出一文錢放在棋盤上。
安然將那一文錢收進荷包,開始收子,儒生在他對麵坐下,道:“我和你下一盤。”
安然頭也不抬,繼續收他的子,道:“不下。”
儒生詫異道:“為何?”
安然道:“你輸不起。”
管家斥道:“怎麼說話呢?我們老爺輸不起你那幾文錢?”
儒生亦道:“你放心,老夫雖然缺錢,卻不缺這幾文。”
安然道:“輸不輸得起,和錢多錢少不相乾。輸得起的人,無論輸贏,一笑而過,瀟灑來去。輸不起的人,或者掀攤子罵人,或者一局方了還要一局……麻煩。”
儒生道:“你怎麼就知道,我是輸不起的人?”
安然語氣平平,道:“我要收攤了。”
這句話一出口,安然便感覺有人向他靠近了一步。
儒生抬手,止住某種隱秘的騷動,道:“來一局。老夫答應你,不管輸贏,隻下這一盤,而且絕不掀你的攤子。”
安然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將最後幾顆棋子放回瓷罐,道:“賭金二兩,我輸了,雙倍奉還。”
儒生不悅的皺眉:“方才那個不是一文嗎?怎麼,坐地起價?”
安然笑笑,挑眉道:“我問你要一文,你有嗎?”
儒生道:“福貴。”
叫福貴的管事忙掏錢袋,翻了片刻,最後索性直接倒在手上,而後愕然並駭然:錢袋裡一個銅板沒有,都是碎銀子,最小的一個,正好是二兩。
儒生看了安然一眼,麵不改色,道:“二兩就二兩。”
於是開始下棋。
安然下的很輕鬆。
他學的相術,和其他人全然不同,沒有那麼多現成的公式可套,根源全在一個算字,他這幾個月,腦子就沒閒過。
下棋嘛,無非也是個算,不過他算得不是棋路,而是輸贏。
若連一盤棋都算不了,他還算什麼天,算什麼命?
儒生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直接停了下來:少年的棋路很怪,幾乎完全沒有章法,仿佛東一顆西一顆隨手亂放,卻偏偏每到關健時候,他就發現,某一顆先前隨手亂放的棋子,正落在最讓他難受的地方……
仿佛無論他怎麼落子,都在這少年的算中一樣。
安然也不催他,繼續擼他的貓,偷學隔壁前輩的忽悠秘技。
隻聽“當”的一聲脆響,顯然不是落子的聲音,安然一回頭,就看見桌子上多了一枚玉佩。
明黃色,雕龍佩。
安然看著玉佩,好一陣不想說話:犯規啊大爺,微服私訪不是這麼玩的!
儒生平靜道:“我賭我們這一局,是平局。”
安然想掀桌:平你妹啊平!還說自己輸的起?
圍棋平局的幾率小的可憐,在他那個世界,因為規則變動,甚至根本就沒有平局。
這種賭局,隨便來個三歲小孩就能贏,但問題是,贏不得。
明黃色的龍文佩……誰敢拿?
果然伴君如伴虎,甚至連遠遠看一眼都有危險。
他現在是不是應該馬上跪下來,五體投地,磕頭請罪?
安然安靜了好一陣,默默扯下腰上的玉佩,放在桌上,默默落下一子。
局麵瞬間翻轉。
安然動作越來越慢,儒生神色越來越輕鬆。
棋盤上黑白子漸漸多了起來,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埋頭落子。
“公子!”一個小廝打扮的半大少年衝過來:“公子,不好了!夫人坐的馬車翻了,動了胎氣,見了紅。”
安然看向棋局,暗暗起卦,末了道:“有驚無險,不妨事。”
小廝大大鬆了口氣,道:“公子我們回吧,馬車在外麵。”
安然點頭,還未說話,就聽中年管家不滿道:“哎,棋還沒下完呢!”
見過尿遁死遁,沒見過早產遁的!他家主子正在興頭上,掃了他老人家的興致算誰的?
安然看了他一眼,從瓷罐裡抓出三顆白子,兩顆黑子,逐一落下,道:“你贏了……我們走!”
後一句自然是對小廝說的,小廝應了一聲,到他身後推了輪椅便走。
管家詫異道:“竟然是個……可惜了。”
殘廢兩個字,到底沒有出口。
見儒生一直看著棋局出神,便也去看了眼,頓時駭然:“連環劫!竟然被他做成了!這這……”
這還是人嗎?
儒生歎道:“是啊,竟然真的被他做成了。”
圍棋數百局也未必能和一局,這少年卻硬是在他故意使壞的情況下,做成了和局。
京城什麼時候,出現了這樣一個人物?
管家拾起兩個玉佩,道:“主子?”
儒生將“贏”來的羊脂玉配拿在手裡把完,道:“雕工不錯。”
揣進懷裡。
又一指棋盤,道:“帶回去。”
一名青衣漢子迅速靠近,在管家耳邊低語幾句,管家神色大變,上前一步,低聲道:“主子,安國公主出事了!公主的馬車驚了馬,狂奔數十丈後側翻落水,公主動了胎氣,已經見了紅,怕是要早產……”
說著說著,忽然一愣。
這話他怎麼自己聽著,都有點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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