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2 / 2)

“謝府君,彆來無恙否?”

簪纓見這位遠道而來的郎君一襲白毳,有如琳琅珠玉,氣質軒昂,主動微笑寒暄。

謝止回禮,目光向簪纓身後微掃,見她身後站的兩位青年,一個青衫,一個白頭,對號入座,便知這是她的兩位幕僚了。

拒絕過王丞相招攬的寒士沈階,不必說了,謝止在赴任路上,聽說傅則安親登樊氏府門,不知那條三寸之舌說了什麼,令樊氏族長泣涕連連。

傅則安前腳走,樊氏族長隨即便與下嫁給劉樟的女兒樊氏斷絕關係,剔除族譜。

謝止到壽春的時候,那兩口子正鬥得烏眼青一般,鬨著要和離呢。

透過他們,謝止再向屋閣深處望,卻見一個身著玄墨勁服的男人,正在炭火前烤栗子吃。

聞聽他至,男人未側目,也未起身。

哪怕一身散漫氣質,那隻撥弄火釺的修長手掌,也像在握槊,麵前幾顆小小的飄香板栗,也像他沙盤上統禦的幾麵旗。

謝止深吸一口氣,在豫州攪弄風雲的這幾位,算是齊聚一堂了。

“阿纓從前叫我謝二兄,如今卻稱府君,反倒生疏了。”

謝止對簪纓笑說,轉而向衛覦揖禮,誠心道,“不知大司馬亦在,止失禮。兗州事務若不急,大司馬不妨留待年後再回。”

謝止很會說話,這句話明麵上是客氣,深意卻是謝止將自己擺在主人家地位,款留衛覦這個客人。再有,便是雖則請衛覦在豫州過年,同時也意味著過完新年,便要返回他的屬地。

衛覦隨手拋了顆栗子過去,依舊定著身子沒動,“不彌啊,不必多禮。”

輕描淡寫一語,是上位者的姿態。

火中取的栗子燙手。

風華冠玉的謝止接了握在手裡,表麵無異,不忘道聲謝。

簪纓便含笑道:“從前謝夫人憐惜小女,小女鬥膽喚府君一聲世兄,而今纓人在商籍,府君高升,豈可同日而語?府君一路辛苦,此來必不止為了敘舊,不妨書房議事?”

所謂議事,是談判的美化說法了。

簪纓管治著一城的駐兵,罩著那些貧弱軍眷,又擬定乞活軍護衛鄉田一事,想落到實處,都需經過這位新任長官的點頭。

謝止入鄉隨俗,點頭稱善。

他同簪纓走出暖閣,發現隻有沈階跟著,大司馬卻未出來,心內有些意外:原來今日不是阿纓倚仗大司馬與他交鋒麼……

他看向沈階一眼,索性道:“實不相瞞,我此來,為公也為私,方便的話,不若屏退左右,你我單獨談一談?”

簪纓對謝二郎的人品是一百二十個放心的,從前但凡遊宴同席,也受過他不少照顧,即道:“好。”

她引謝止來到書房,侍女在廊外闔上了門扉。

門一關,簪纓眼尾逸出一分輕俏,若不經意道:“府君仿佛很忌憚我身邊的謀士。”

“豈會。”謝止出身陳郡謝氏,華宗貴望,即使識出沈階有幾分逸材,又怎會十分放在心上。

說事前,他先從袖中取了幾卷拓紙交給簪纓,說是堂姊謝既漾帶給她的書法帖。

簪纓微愣,眼裡的戒備淺了些,接過道:“我的字不成體統,難為二姊姊惦記。多謝。”

謝止看著少女恬美的麵容,不再是先前公事公辦的口吻,朗眉輕皺,流露出幾分關切。“阿纓,你我可算世交,莫要見疏。你實言告我,唐氏是否已與兗州方麵結盟,運送資糧?”

見她遲遲不答,謝止又道:“阿纓,聽我一句勸,不可與衛觀白、與兗州部走得過近,於你無益!”

同一時間,衛覦也並沒閒著。

他把沈階叫進屋裡,支使傅則安出去時把門帶上。

靜閉的暖閣中,他將烤香的栗子一顆顆剝好,排成一排留著,之後撣了撣手,側望青衫子一眼。

“軍眷女子殺將的事,我聽說了。”

沈階頭皮倏地一麻。

大司馬的神情中沒有一絲怒意,他卻仿佛被一顆無形的巨石壓住,產生跪地的衝動。

他反將背脊拔得筆直,一雙狹目介然斂鋒。隻聽衛覦接著漫不經心道:“王逍送你一個五品的治中從事,你一口回絕。有人笑你愚蠢,有人敬你風骨,我卻見君有渴利疾,五品的官位不要,你所圖的是什麼位置?你主子柔善,你就刻意打磨她的柔善,又是想將她輔弼至什麼地步?”

沈階聽他一語中的,心臟一瞬狂跳。

隨即又想到,此人是衛覦,是萬軍取首藐視皇權的大司馬,他能看出端倪,又有何意外。

他心裡千帆駛過,麵上平靜如深潭:“回大司馬,小人不敢妄為。小人曾向女郎約法三章,其中一條,便是不敢以一己私心慫恿女郎行事……”

“你那確實不是私心,是野心。”

“我現問的也不是她,是你。”

衛覦視線定在沈階身上,隨手撂下燒紅的釺子,鐵聲刺耳。“機會隻有一次,答錯了,許你留一封遺書給令堂。”

沈階咬咬牙,道:“女郎用我。”

你既萬事依她,怎可殺我。

衛覦失望一歎,眸子遽然冰冷:“還有半次。”

書房內。

簪纓聽了謝止的問話,沉默小許,沒有回答,反而聲輕如霧:“謝世兄,你可知,我原本想過,繼任的豫州刺史是誰都好,隻要不是謝氏。”

謝止一愣:“為何?”

“因為如你所說,我同貴府有些交情。”

簪纓靜靜地注視對方,“而我又深知,做傀儡的滋味很不好受。”

謝止啞然失語,忽有一種不吉的預感。

“但對不起,”簪纓無可奈何道,“世兄既然出任了,便隻得委屈你,當穩這個傀儡長官,聽我調度郡內軍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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