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第 118 章 收洛陽,奔青州(2 / 2)

而龍莽也傳信給他豫州的兄弟,讓馬晁領人護他義妹。

加上簪纓傳召傅則安的信件,也同時到達蒙城,這才有了今日兩軍會師尹家堡的局麵。

簪纓初步了解了情況,急於問檀順:“大司馬諸事安平否?洛陽戰況如何?”

她的雪膚花貌上落有風塵,卻不掩麗質,眸子含蘊水光,緊張關切之色溢於言表。

檀順望著她神情中細微的變化,頓了頓,嘿笑一聲道:“我混了個破虜將軍,卻還不能時時見到大司馬的麵,領兵來時,前線正擬攻城,我亦不知而今行進到哪一步了。不過阿姊隻管放心,有大司馬,此戰必成!”

他從北府軍最底層的一個小卒子,一步步磨煉出來,對衛覦已經從最開始的威服,口服,到如今的一萬個心服了。

他曾親眼見過大衛馬奮槊衝陣的場麵,那樣一夫當關的氣勢,深深讓檀順覺得,大司馬一個人,就是一支軍隊。

簪纓望向西北方的天空,眸中憂慮之色不減,麵上卻浮現一縷清毅的微笑。

她當然相信,他會功成。

……

“——報,東城門被破,衛覦率五隊騎軍衝上青龍大道!”

“——報,晉軍攻勢凶猛,金鏞城告急!”

“——報,鎮國將軍與衛覦對陣重傷,親衛冒死搶出,安北將軍已戰亡!”

北魏皇宮中,一道道不祥的戰報傳入拓跋奭耳中。

他坐在洛陽城最尊崇的一把椅子上,聽到的卻是宮城外不絕於耳的廝殺聲。

他的耳邊還有屏風內後宮妃嬪的恐懼哭泣聲。

拓跋奭閉了閉眼,“柔然的回信呢,西涼呢,盧水呢,都無援兵嗎?”

負責外交的鴻臚寺卿神色慘然道:“陛下,我朝之前與柔然在邊境屢生齟齬,此番恐怕等不來援手了。至於那西涼女帝,公然下詔要招晉國大司馬為皇夫,與他共坐江山……陛下,目下已是危急存亡之際,宜速決斷了!”

之前司徒王丘提議朝廷棄洛陽而撤守長安,被拓跋奭否決,在他心底,總覺得他的大魏國還有一戰之力。

可到了此時,拓跋奭終於不得不下定決心。

他喚內侍將太子帶來。

不多時,一個身量不足的少年被帶到拓跋奭身邊。

拓跋奭撫摸太子發心,指定司徒、太傅等幾位輔命大臣,又撥一隊禁軍,命他們務必將太子平安送到長安。

“父皇,兒臣不走……”年少的北魏太子知道宮外發生了什麼,眼含熱淚,“我要與父皇一同留下!”

“傻孩子。”拓跋奭直至此時,臉上亦無畏懼之色,灑然笑道,“父皇留下,是鮮卑族的魂。你退守長安留住複興之望,是鮮卑族的根。趁著前頭還能抵擋一時,速行!”

眾臣拭淚,拜彆魏帝。

待太子含淚一步三回頭地被太傅抱出大殿後,拓跋奭換上甲衣,召集宮中剩餘的全部禁軍與宿衛。

他拔出七寶劍,目中透出鷹隼般的銳光,聲音雄渾道:“未到終局,鹿死誰手豈有定論。今日是十五,隻待多撐一天,撐到明日,那衛氏子每月十六必犯寒症,集中兵力先擒此人,梟首傳軍,敵軍士氣必潰!”

洛陽城中,才是白日。

明亮的金烏卻被火光戰旗所蔽,長道上積染著屍體與鮮血。

北魏百年來雄踞關中的資本,無非是脫胎於草原遊牧民族的凶猛鐵騎,然而當晉軍破關入城,在巷道交兵,騎兵需要遠距衝殺才能展現的衝力優勢蕩然無存。

衛覦率三百輕騎撕陣,馬槊衝鋒,單騎突陣。

他身上的厚鎧已全數剝離,隻著一件單衫軍服,依舊渾身燥熱難擋,丹田如焚。

他手裡的隕鐵綠沉槊化作了一團幽冥烈火,左突右攫,當其鋒者,無不應刃而倒。

迎戰的大將瞳孔顫抖地看著這個煞氣滿身,流血凝肘的男人。

都說北人高大雄猛,然而馬背上那個不盔不甲的男人,南人北相,傲悍異常,就像一隻撲身噬人的狼豹。

這世上豈有戰戰都衝鋒在最前的大帥?可南朝衛覦,攻城最先、衝陣最先,連短兵交接都要身先士卒——但凡衛覦坐鎮在中軍,不讓魏軍直麵他恐怖的威壓,洛陽城也不會丟得這樣快——可他怎麼可能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氣?

守城將軍咬牙壯膽,帶兵迎上。

兩騎相遇,守城將在衛覦手下未走一個回合,隻覺千鈞之力壓於顱頂,似有什麼溫熱之物噴濺而出,摔下馬去,人事不知。

剩下的兵卒早就懾於晉朝大司馬的凶名,守領已死,餘皆望風披靡。

這場虎戟交铩,雲旗拂霓的攻城戰,不過打了一晝夜,十六日黎明,龍莽率領部下從洛陽城的西北拱衛金鏞城穿出,高呼:

“大司馬,金鏞城已破!”

衛覦已棄槊換刀,血汙於麵,值此月圓將缺之夜,他體內的熱血儘轉寒涼,目赤如血,十指如冰,聞言,又一霎氣血狂湧,仿若無窮的力量再一次充盈百骸。

他這幾日身上的羯蠱反反複複,早已顧不上了。

衛覦撥馬直入洛陽宮。

身後是北府兵士高舉的烈烈火燎。

城已破,宮中禁軍的抵擋不過是困獸的最後一搏,擋不住晉軍光複在望的灼灼軍魂。

晉軍勢如破竹,迅速控製了宮闈,分兵把守住各個宮門。

隻剩下中樞太極殿前,寬闊的白玉廣台上,北魏帝領著最後的羽林軍列陣相候。

在他身後,有一灘刺目的血泊流淌成河,十幾名宮裝豔麗的女子軟泥般倒在殿外,啼痕猶在,人已氣絕。

這位推行漢化久矣,不茹毛飲血久矣的帝王,穩穩提著一柄開鋒長劍。

衛覦下了馬,在北魏羽林軍瑟縮的後退中,一步步走近。

“衛覦。”拓跋奭的神色裡有一種帝王末路的悲涼,“今日非弱晉亡我大魏,是你衛觀白厭勝我族。”

“爾,可敢與朕獨鬥一場!”

衛覦沒有說話,他的眼瞳如兩口黑靜的深淵,卻有妖異的赤光搖曳不息。

他在火光中抬頭看一眼東方天際的魚肚白,單手卸下護腕,換了把新刀,開始衝陣。

兩方的陣勢截然相反,北軍是羽林在前,皇帝在後,南軍卻是衛覦一人當先,北府兵隨後。衛覦像一隻穿破雲霄的利箭,一瞬炸入隊陣,力如紙薄的羽林軍瞬間被捅透。

無人是他敵手。

拓跋奭毅然抬劍,交刃的鐵器聲卻隻撞響三聲,衛覦踢開魏帝手中那把玩具似的劍,不留一絲猶豫,一刀插入拓跋奭心口。

衛覦一語不發,身姿如豹,頂著刀一路向前狂奔,直至將這個侵淩漢室一百載的胡族子孫,釘死在洛陽宮正殿門上。

“你……嗬……你……”

拓跋奭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睜目直直望著這個了結了他性命的男兒。

世人皆言北胡如虎狼,可他,才像真正的虎狼。這個被北朝視為天敵克星的男子,是如此年輕,如此剛猛,如此滿負著仿佛天神主賜予的力量。

恨他投錯了胎,他才該是鮮卑族馬背上的健兒啊!

“十六、十六日犯寒傷……到、到底是真是假?”

臨死之前,北魏帝問出了這個困擾北朝多年,致使無數次暗殺都折戟無功的疑問。

衛覦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如石刻,眼冷如鐵地拔出刀,揮刀,斬下拓跋奭頭顱。

血濺太極宮匾。

一輪旭日將出。

“勝了……”

不知誰喊出第一聲,而後,衛覦背後的晉軍整齊劃一地舉戟高喊:“勝!勝!勝!”

他們追隨大司馬奪下了洛陽!

“傳首建康。”衛覦隨手將拓跋奭的首級拋給親兵謝榆,偏頭吐出一口血水,沙啞地開口,“掛在朱雀橋頭。”

他在士兵們興奮的軍號中,要了一囊酒,灑在太極殿前。

這片中原大地上,百年千年英靈在,一個半個恥臣戎。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國,泱泱華夏的根柢,衛覦有幸,今日奪回了。

他將剩下的酒仰頭灌入喉。

烈酒澆上乾裂的嘴唇,他毫無痛覺,更解不了渴,那雙大戰之後饜疲冷懨的眸子,下意識看向東方。

“大將軍……”

徐寔被兵衛接入宮城時,正目睹這個場景,心弦猛地一緊。

衛覦的酒戒早已破了,他勸再多話也是無用,壓下這事,小心地望著衛覦滿懷的汙血,道:“聽聞主公要將北帝首級傳送回京,令人人傳看,此舉……隻怕於主公聲名不妥,畢竟是一代驍主帝王,身後受辱……”

“傳!”

衛覦猛地回頭,目透凶戾,“我就是要讓北胡辱,我就是要讓南晉怕!”

徐寔清晰地看到一雙極為陌生的眼睛,驚怖倒退,不敢再言。

-

這場堪稱曠世的洛陽之戰過後,便是鞏固城防宮防,打掃戰場,清點傷亡,出告安民。

而後衛覦命北府軍大開皇宮寶庫,但見金穀玉叢,珠寶琳琅;

開武庫,見紫電青霜,寶弓霜劍;

開明堂,見銘勳彝器,黃鐘大呂;

……

唯獨北朝的傳國玉璽不見了。

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北魏太子與幾位輔弼大臣。

探諜回報衛覦,說這一行亡臣被一隊人馬護送往西去了。

龍莽聞言大為光火,他體力不輸衛覦,戰還沒打夠,領兵就要追擊。

衛覦取出祖將軍送他的那套兵法竹簡,將褪了色的舊簡供在洛宮明堂的祭台上,說道:“西有函穀關,最宜設伏,我軍剛贏一場大戰,正是心神懈怠之時,需要休整,不急在此時。”

龍莽可不乾。

他受不了到嘴的鴨子都吃了,卻有一塊胗子落在外麵,信心滿滿必能再下一城。

衛覦轉過頭。

他的神色裡,沒有收複洛陽的興奮與豪壯,隻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鬆馳,以及漫瀾彌散出來的寥落,仿佛一個終於卸下肩上重擔的旅人,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有一點累。

他見龍莽心意堅決,道:“便至崤涵,若不能擒敵,不可再前。此為軍令。”

“好咧!”龍莽樂嗬嗬地領命,點兵追去。

而後,衛覦同軍師一起撫恤傷亡將士,又勒令麾下不可奸|淫宮娥女使,不可騷擾百姓,違令者斬。

再然後,他一身血衣懶得換,耐著性子看徐寔出安民告示,安頓後續。

直至天光大亮,嶄新的日光照上衛覦那張冷硬寂淡的臉,徐寔終於看不下去了。

“主公去吧。”

徐寔看著他,“這裡有屬下,有孫無忌,有北府嫡係戍衛,出不了岔子。”

衛覦聽了,黑沉的眼珠裡有光一點點亮起。他忽然低頭笑了。

嘬唇呼哨一聲,扶翼即刻奔馳過來。

“多謝軍師了。”

男人披袍上馬,生出一層胡茬的唇笑得張揚野氣,不回頭,奔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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