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第 119 章 注定是她(1 / 2)

尹家堡在清點傷亡人數。

這次黃河守戰因援軍來得及時, 尹家堡傷亡不到百人,其中傷勢最重的反而是堡主尹真。

他哪怕身手不如北府與乞活強將,卻始終衝殺在最前線, 以己力守己家,未卻一蹄,以致刀傷貫胸,失血過多, 幸無性命之險。

簪纓心裡過意不去, 去向尹平彰送藥時, 這位老人反而看得通透, “冀州兵來勢凶猛,縱使娘子不在堡中, 作為青州北門第一道防線的尹家堡,本就是兵家必爭,豈會被胡子放過。到那時,若無娘子的兵力, 尹家堡反而要遭受一場大劫數了。”

話雖如此說, 簪纓還是得儘快想個辦法, 扭轉尹堡主的惡感,好與尹家達成合盟。

隻因在看見檀順與熟悉的北府玄甲後, 她的心就已經飛到洛陽去了。

青州大部分已在她掌控之中, 她即使離開,也可以通過幾位膺服的堡主遙領事務。

所以, 簪纓日日盼著洛陽最新的戰報, 隻等消息一至,便要去與小舅舅會合。

雖然那兩年之約……她單方麵定下的兩年之約還沒到時間,但她的心已如鶯飛草長, 再也無法等待下去了。

——隻差一個尹家堡。

“徐徐圖之不成,不如用武。”這是沈階的主意,“尹真倘若是個空有血勇,冥頑看不清形勢的人,不值得女郎耗費時間。”

簪纓道不妥,她帶兵入青州,收服的每一座堡壘卻都不是靠武力壓服的。

這與她的作風有關,不到萬不得已,不願大興刀兵。

再者,尹家有尹家的隱痛,也有尹家的堅守,經此一戰,簪纓倒有幾分欣賞尹堡主的寧折不彎。

她還是想交一交這個盟友。

“還是我再去試試吧。”嚴蘭生最體察女郎心意,笑著請纓,“半仙麼,說不定這回就成了。”

反正他臉皮厚,不差這一回。

抱著尹大堡主在受傷時興許能好說話些的僥幸,嚴蘭生來到尹真養傷的靜舍。

他走進院落,還未等向內通傳,隻見兩個仆役瑟瑟地從屋內出來,掌緣有血,一臉畏色。

嚴蘭生詫異,挑起小竹扇攔住了一個,“發生何事?堡主傷勢有何不妥嗎?”

那兩個尹家堡的下人自然不肯透露堡主情況,看他一眼,繞道而退。

還是院中的巡兵見嚴蘭生長相秀美,風度不俗,也知他之前三番兩次而來,是有求於堡主,好心說了一句:

“我們堡主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受傷包紮從不用他人代勞。先生也不必再費心思,堡主心誌剛毅,說一不一,不會答應你的。”

嚴蘭生聽得咂舌。

尹真受的傷他有耳聞,最重的那道刀傷,豎貫於前胸及腹,都這樣了,他還逞強自己包紮,這已經不是剛不剛毅的問題了吧。

嚴蘭生一直感覺此人謹慎得過了頭,仿佛隨時提防旁人害他,連身邊之人都不能相信,修眉微凝,當即提步上了台階。

“站住——”巡兵攔阻。

嚴蘭生收扇在對方肩頭輕點,笑容和氣,“我們女郎擔心堡主傷勢,特命我來探望,煩請兄台行個方便。”

巡兵自然不能如此放行,他在門外通報了一聲,等了一會兒,裡頭無聲,應是默認。巡兵又細細檢查過嚴蘭生身上未攜凶器,這才讓他進去。

室分兩重,嚴蘭生一踏進門檻,先聞到一陣濃重的血腥味。

他皺著眉行入內室,見尹真一身中單,側臥於榻。

他正欲執扇見禮,垂低的視線忽捕捉到一片紅色。

嚴蘭生定晴一看,尹真的中衣上竟有血跡。他這才赫然發覺,此人傷口崩裂,鮮血湧出,已是倒在榻上半暈了過去。

“作死啊!”嚴蘭生快步上前。

這人沒死在胡蹄之下,要是因為包個傷口把自己作沒了,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嚴蘭生喚他不醒,推他不動。好在他在鄉下常給鄉人看病,識得藥粉,當下將竹扇彆到腰帶上,拔掉金瘡藥的瓶塞,扯開尹真中衣,為他止血包紮。

這尹真的胸膛一敞,便露出猙獰帶血的傷口,縱使如此,依舊擋不住他鼓脹的胸肌。嚴蘭生愣愣地看了幾眼,視線向下,落在尹真瘦如細柳的腰上。

他周身忽然一寒,才發現尹真不知何時疼醒了過來。

那張慘白的臉上無一絲血色,一雙眼睛卻像仲冬的寒冰定在他臉上。

“你是女、女……”嚴蘭生手中的藥瓶不覺掉落。

尹真雙目如電,身上痛入骨髓,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拔出枕下的短刀刺出。

“你該死了。”

她的聲音冷漠沙啞。

卻在刀鋒刺進嚴蘭生身體的瞬間,突然想起此人背後站著誰,冷汗一瞬透體,又向前滑手握住刀刃收勁。

鮮血從尹真緊攥刀刃的指縫淌出。

鮮血也從嚴蘭生的左胸一刹汩出,染紅衣襟。

嚴蘭生愣愣地看著她,後知後覺抬手去擋,卻被疼痛攫得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閉眼倒下去前,嚴蘭生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這真是個瘋子……

消息傳到簪纓那裡時,她正在客房,向檀順細問衛覦這一年來發生的大事小情,一麵等著嚴一郎的消息。

聽聞嚴蘭生重傷,簪纓霍然起身,連忙跟隨傳信的堡丁往那邊院裡趕。

“原是嚴先生來探堡主的傷,誰知、不知嚴先生說了什麼,抑或堡主傷重,神智昏沉,便,便一時錯手誤傷了……

“幸而外麵的守衛聽見動靜,進去解救,已給嚴先生止住了血……”

路上,簪纓聽到這種一推乾淨的說辭,並不買賬,暫且按怒不發,加緊腳步,先去看嚴蘭生傷勢。

到了那間與尹真住舍一牆之隔的廂廈內,簪纓但見嚴蘭生閉目躺在榻上,唇無血色,額浸汗珠,一盆明晃晃的血水還撂在旁邊,她當即袖管氣抖,怒起來:“這便是尹家堡的待客之道?郎中,我家卿傷得如何?”

“女郎……”嚴蘭生睜開眼,低道一聲,目光示意簪纓屏退左右。

簪纓見他神色有異,依他之言。

跟著來的檀順走近榻邊,在嚴蘭生手腕上按了按,又扒開他衣領與紗布查看幾眼,微舒一口氣,道:“入皮肉不深,未傷心脈——”

他說著,對上嚴蘭生沒有表情的眼神,一噎:“我也要回避?”

簪纓看嚴蘭生一眼,道:“阿寶,勞你在外守著。”

檀順早已不是那個和誰都和和氣氣的少年了,唯獨在簪纓麵前,願意收斂桀性。

他哦一聲,怏怏而出。

待確定屋外沒有耳目,躺在榻上的嚴蘭生方白著唇開口:“女郎莫擔心,我這傷的確如檀將軍所說,不算重。有一事,我雖非君子,亦不屑津津樂道傳揚,本應就此止秘。然我效忠女郎,不敢欺瞞,卻也不願此事宣於第三人之口,還望女郎應允。”

簪纓猜想之前他去見尹真時必是發生了什麼,點頭道:“好,我會守口如瓶,你說,到底發生何事。”

嚴蘭生低聲將尹真是女兒身之事告知了簪纓。

簪纓完全呆住,久久失語。

嚴蘭生這時候還能攢出力氣一笑,“當時,尹堡主的第一反應是拔刀,那不是被人看到身子後的惱羞成怒,完全是奔著殺人滅口來的,說實話,我倒有些敬佩她了。她是完完全全將自己當作一個男人。我敢確信,整座尹家堡除了尹老先生,知道此事的人絕不會多,甚至一個都沒有。”

莫說旁人,簪纓身邊的影衛都是衛覦親手調|教出的探子,這些靠著一雙眼睛吃飯的人,都沒有看出半點端倪。

簪纓擰眉看看他的臉色,“你差點死了,還笑得出來?”

嚴蘭生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她出刀是應激,隨後收刀,卻是忌憚女郎報複尹家堡。”

他望向簪纓,“這位堡主心裡還是怕的,她自己不怕死,但怕尹家堡跟著遭殃。隻是這份恐懼被之前的她隱藏得很好——女郎,現下你可以同她談判了。”

再強硬的人隻要暴露出弱點,就如同蛇有了七寸。

簪纓點頭,囑咐他好生養著,準備去會會那位堡主。

嚴蘭生不知出於何種心理,又叫住她道:“女郎,如非必要,莫用……此事攻擊她。”

簪纓才感動於他帶傷為她謀策,聽見此言,又覺得這個一郎傷壞了腦子。她腳步停都未停,道:“你忘了我是什麼人。”

——我也是個女子啊。

簪纓才出門,正逢沈階和傅則安一道來探望傷員。

這兩人走在一起的機會可不多,簪纓側身一讓,兩位幕僚便進去了。

裡頭的嚴蘭生一看他們,立馬捂住額頭,“不是看笑話來的吧。”

這片刻功夫,傅則安已快步走近,撥帳彎腰時,一縷雪色的發絲從他肩頭滑下來。

“身上哪裡不適,彆硬扛,告訴哥。”

他說完,自己先怔了一下,隨即改口:“告訴郎中。”

他少年時大多數時候都在攀附太子,無論對家中的堂弟,還是妹妹,都未儘到兄長之責……他已沒有資格說這個字。

這對堂兄弟,在嚴蘭生跟隨簪纓回到蒙城時,匆匆見過一麵。當時他們得知彼此的身份,除了驚訝之外無言以對,之後很快就分道揚鑣。

時隔一年多再會,嚴蘭生還是對傅則安的那頭白發感到離奇。

雖然他對傅家人已無什麼感覺了,自然也包括這個昔日的堂兄在內,還是忍不住歎惜:“怎麼就白了啊……”

沈階站在盥架旁,不遠不近聽著他們兄弟說話,一直默著。

等嚴蘭生的視線瞄過來,他才慢悠悠開口:“半仙兒?”

嚴蘭生就知道這人蔫壞,生無可戀地移開視線,“打臉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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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簪纓踏入尹真的屋室。

進門前薑娘要跟,簪纓回頭按住她按刀的手,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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