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第 150 章 “我惹阿奴生氣了。給……(1 / 2)

王承內心大震, 送走賈光獻後,他在書房茫然半晌,終於意識到強撐無益, 即令家人遞帖送入宮省。

他要去拜見主君。

衛大司馬也好, 唐娘子也罷, 到眼下地步,他也挑不得了,無論是誰接見他,隻要聽他陳情便好。

“事貴應機,經略須早。早先白送的機會他不要,眼下再想揀起來,晚了。”

王承求見的消息稟至東宮時,簪纓正與衛覦乘涼在廈殿的花窗下,共看一卷淮南輿圖。

聞言,嬌慵窩在衛覦懷裡的女郎動都懶得動,揪了粒葡萄,隨口吩咐:

“讓傅思危或成慎淵,隨便去一個接見此人就是了。”

洛陽名門能躋身前列的位置就那麼多, 一個蘿卜一個坑, 太原王氏早先仗著自家根基想囤積居奇, 討價還價,那就彆怪彆人先到先得。

每個階層都有自己的利益需求, 二等世家想出頭,一等世家看不過, 加上年輕人血氣方剛,發生衝突是早晚之事。簪纓等的就是這個膿癰的破口。

北朝王氏終究生活在承平殷富的年景裡太久了,心機覺悟還比不上固守江東的南朝王氏, 到此時才反應過來大勢已去,等待王承的,隻有被人殺價的份。

不日便是夏至,天氣熱,人挨人地膩在一起更熱,但在清涼閣躲閒的兩位主子仿佛不覺,前胸貼著後背,誰也不離對方。

二人皆隻穿著裡頭的一件單衣,下著灑腿綾褲。簪纓赤足,才洗完的長發任其披垂,半乾不濕地晾在衛覦臂彎上,一縷縷帶著清涼潮濕的幽馥香氣,彌散而出,混和著窗外槐香,幾上果香,給這靜謐的軒閣平添生色。

她舒舒服服崴靠在衛覦懷裡,拿他結實的胸膛當引囊。

衛覦便從後擁著簪纓,手裡展著一張羊皮輿圖在她眼前。

聞聽王承坐不住了,衛覦隻是淡淡一笑,未放心上。

他沒把北朝世家的小算盤放在眼裡,著眼圖上,指給簪纓看,“最遲中秋,若南朝不服,我們的軍隊可順漯河而下,經兗州項城,過豫州蒙城,駐於壽春,震懾建康。”

簪纓耳邊流淌著他家常閒話般的低沉嗓音,時光靜好,安憩太過,竟有些午困。隻是頭發未乾,衛覦不許她睡,簪纓便又摸了兩粒井水湃的西域葡萄,一顆喂他,一顆噙在嘴裡醒神,含糊地呢噥:

“壽春是南北必爭的要衝,進可攻退可守,若豫州還在南朝掌中,北軍萬難渡江,今我們掌住此處,便是占儘先手了。”

“不錯。”衛覦吃著葡萄,輕慨一聲,垂下容與的目光,“當年你收攏乞活軍,鋪陳羅網,將豫州的軍政實權攥在手裡,真是再高明不過。”

簪纓一聽,哪怕當年她根本沒慮到這麼多後手,不過是事趕事逼到了那裡,不得不為,仍舊被誇得雙眸彎彎。

搭在衛覦小腿上白如雪藕的腳丫,不由輕輕晃動。

衛覦餘光瞥見,眸底閃過細碎的笑意,指著輿圖繼續道:“阿奴手中的青州水軍,可做第二路水陸先鋒,由琅琊國南下直搗彭城,循淮安,廣陵,駐紮於長江邊。屆時阿奴揮師,天下側目,你手握世之驍將,何人敢小覷,何往而不利。”

簪纓愣了愣,聽他為自己安排妥善,心中浮上一種怪異的感覺,沒有吭聲。

衛覦摸了摸她厚密清香的頭發,低頭親她發頂,道:“北朝五十萬兵馬,你儘可調配,到時——”

他話音未落,突然“啪”地一聲,簪纓拍開他的手,霍然扭身站起。

她腳底生風地走開,口中道:“大司馬不必教得我這樣細,也不必托付中軍,我有什麼不懂隨時問你便是。”

她走得飛快,又不想走出這間閣子,兜兜轉轉,來到一座盆栽前,見那六角青瓷花盆裡的文竹長得茂盛喜人,隨手拿起旁邊的竹剪,嘁叱哢嚓地修理一通。

衛覦一瞬的怔忡後,了然,動作落拓地一撐身趕到她身邊。

他俯下高大的身形,頓了頓,柔聲道:“我說什麼了,阿奴還講不講道理?”

簪纓咬住唇角,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樣,原本都好好的,突然便委屈起來。她睨目瞟他,重重點頭:“我是不講理的。”

說罷,愈發狠心地攪戳那棵可憐的竹枝,而後撂下竹剪要走。

“看砸了腳,再鬨?”衛覦托住那把沒放穩的竹剪,伸手把使小性兒的小孩撈回來,自是沒讓她走成。

他麵對麵地摟住這副嬌小柔軟的身子,又泄了氣,鼻尖輕蹭她臉頰,歎笑:“我不好,惹咱們阿奴生氣了。給不給哄?”

癟著嘴的簪纓不應聲。

他也不等簪纓答應,抱起她,用的是懷抱繈褓嬰孩的姿勢,還在臂間輕悠了幾下。

兩隻雪足在空中輕晃,玉一樣白,簪纓扭動了兩下,此時始覺不好意思。

論理,她的養氣功夫也不差了,剛剛卻不知怎的衝勁上頭,這麼大的人,還耍小孩子脾氣。她難為情地閉眼把臉埋進去,卻嘴硬道:“我很難哄。”

“誰說的。”衛覦抱著她回到原位,盤膝而坐,打個響指,“有了,聽這句——我家阿奴身上好香,衛十六一日不聞,食不知味,寢不安眠,縱使遠隔十萬八千裡,一念此香,我必回奔。”

他越說越溫情,找到女孩藏起來的鼻梁,輕刮一下。

這算是衛覦頭一回見簪纓使性子,如此嬌憨俏媚,愛憐得他不知怎樣是好。

他低頭脈脈看了她一陣,輕道:

“縱使為了這口香,簪纓,我一定把這條命留住。”

簪纓睫毛顫了顫,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等你解毒後,五感恢複正常,到時便不覺得我香了。怎麼辦?”

衛覦又失笑,隻有她,才想得出這種古靈精怪的問題。

“那得等到時候,我細細嗅個天夜,才能論斷呐。”

*

二人膩歪之時,遞了名刺的王承在府裡等得心焦如焚。

待宮裡終於傳來接見的消息,王承高冠具服而往,卻萬萬沒想到,接見他之人竟是年紀輕輕的傅則安。

“閣下見我,似乎有些意外?”

宮城外圍的一間小小館閣,傅則安比手請人入座,自己先行坐於對席。

豎子如此失禮,不禁令王承麵色陰沉。可如今他看清局勢,有求於人,不得不捏著鼻子擠笑寒暄,“想是大司馬或女君……繁忙無暇?”

“主君忙不忙,某區區小臣如何得知。”傅則安淡淡將試探撥了回去,“王府君不是要談事嗎,與小臣商談足矣。”

王承忍住怒意,拂袍落座,道:“明人不說暗話,現今南北未定,洛陽人心未附,是宜靜不宜動。今日王某腆顏而來,隻為請二位主君高抬貴手,給世家一條生路。”

“我君從未想過對世家趕儘殺絕。”

傅則安不急不徐地回應,“府君既是爽快之人,小臣亦不妨直言相告。我主的意思,不過四字——還利於民。

“世家門閥營私百年,占國土為自家園林,蔭門客為自家差役,自今而後,便無這樣的規矩了。收土地是其一,廢除給客製度,是其二,至於世家子弟世代蔭官,成人便可定品入仕的舊例,於寒門學子而言更不公平。不過,府君勿憂,吾主仁聖,不會刻意針對世家設卡,高門子弟想入仕也不難,察舉征辟,一樣可以選出真才實能者。”

“那便是要廢九品,廢世襲了。”王承冷聲道,不由蜷緊掌心。

收回土地莊園,是斷世家財孥來源,遣散門客私兵,是使世家聚不成勢,再斷了世家子入仕的捷徑,便相當於將士與庶、貴與賤的區分一筆抹煞。

對方說得再好聽,樁樁件件,無不是在收回世家的特權。

如此一來,幾十上百年後、甚至不用等到百年,世家與平民還有何區彆?!

“若我——”

“蛙在井中不知天,太原王氏,也不必過於托大了。”傅則安不等他說完便打斷,語氣和善,“府君該聽過一句話,君如器,人猶水,方圓在於器,不在於水。府君不願,自有願意配合的門閥,到大勢所趨之時,府君回想今日,隻怕悔不當初。正如今日府君回想洛水宴那日,也未嘗不在後悔當時沒有赴宴吧。”

“郎君好一張利口。”王承順風順水過了半生,是個難以受人屈折的傲脾氣,聞言心血翻騰,怒極反笑,“傅郎君,我亦聽說過你。你原也出身名門世家,便該為世家爭利才是,何以掉頭相煎?”

傅則安淡淡垂下眼皮,“渾噩半生,舊夢浮雲。而今大夢已醒,自然悔悟從新。”

王承譏笑一聲,上下打量他那頭白發,沒忍住直言道:“從新?聽聞令尊好色誤戰,死後冒功,你嫡親祖母的人頭就是洛陽宮中人高懸於朱雀橋頭上的,你的親叔叔,現下大抵還在嶺南種荔枝吧,傅郎君家破人亡了,還能坦然侍奉新主,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王某當真佩服。郎君那響亮的綽號叫什麼來著?江左第一偽君子,真是好生恰當不過!”

傅則安捏了下指節。

“府君見笑了。”

他不羞不惱,含笑承當,抬眼望著王承,嘴唇輕碰,吐露一句冰冷的話語:“我病在一身,汝病在滅門。”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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