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第 169 章 番外三·聲聲慢(配角……(1 / 2)

不知是否真的新朝新氣象, 桃花盛放的季節,宮裡宮外的桃花也好像一下子都跟著開了。

先是檀順入宮來求見簪纓。

在軍中曆練了幾年的少年郎,已經長成大小夥子了, 結果這身高七尺的英俊小將軍扭扭捏捏半晌,蚊子似地同簪纓說了一句:

“阿寶想和阿姊求個人。”

這日簪纓不忙,一身青翟繡帶團鶴常服, 髻上的蓮花冠玉瑩剔透,手中端著茶盞,聞言, 她目光向殿外儘職守衛的薑娘身上飄忽一下。

故作不解道:“什麼人?”

檀順又囁嚅了, 下意識轉頭看向殿外那道削瘦清韌的身影。

從他的位置, 恰能看清薑娘係刀的那一截瘦腰, 以及按在刀柄上的幾根淡白手指。

什麼時候把這女郎放在心上的呢?

檀順也記不清了。隻記得第一次與這女子相遇,還是在尹家堡,當時皇上聞聽阿姊要與彆人成親, 一個人弄出了搶親的架勢趕過來,這名個子小小的帶刀娘子什麼情況都沒弄清, 隻知護著她的主子,麵對威名在外的大司馬也敢迎前, 被他眼疾手快地拉住。

後來, 他們在上蔡又有一場並肩作戰。

那是檀順第一次見薑娘真正動刀, 對她最深刻的印象就變成了,這姑娘是真不怕死啊,骨子裡透出的瘋勁讓他見了都驚駭。

而她的刀法看得出沒少下苦功, 女人使刀,有一種男人不具備的美感,檀順當時隻道尋常, 後來越回味,反而越是放不下了。

他年少時喜歡簪纓,是奉父之命,那種被安排的感情沒有來由也沒有去路,檀順曾經以為自己隻當如此。

是簪纓告訴他,他有資格選擇自己的未來,當時檀順還不甚解,直到這道纖麗的身影在他心中日複一日地鐫刻深沉,瞎活了十八年的檀順才恍然,他喜歡的是這樣的人。

“薑娘。”

麵對簪纓的詢問,檀順神色雖有些靦腆,卻不假思索,紅著耳根子一鼓作氣道,“我心中有她,還望阿姊成全。”

簪纓沒有意外,卻也沒有馬上說話,垂下眸子,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放下茶盞,慢慢道:“她出身苦,這一路跟著我,忠心儘瘁,勞苦功高,在我這裡和旁人不同些。你若是心血來潮,斷然不成。”

“不是心血來潮的。”檀順有些急了,又怕殿外頭的人聽見,不上不下地壓著嗓子,“她的過去,我也打聽過,我恨不能將那些混賬王八大卸八塊!隻會疼惜,豈敢輕視……她家中還有個胞兄叫邱芥,我也托人問過,原是蒙城收編後入了王叡將軍麾下,如今也小立幾樁戰功,做成千夫長了。若阿姊首肯,我自是要請父親去求娶的。”

檀家兩個兒子,檀依回三吳繼承家業去了,對娶妻生子之事仿佛分外不上心,被老父催了又催,也未鬆口。檀順也不和他哥客氣,講究什麼先來後到呢,這種人生大事,當然是能者居先了。

簪纓聽他如此保證,這才鬆一口氣,露出笑意來:“好啊,那你自去與人家說,人家若願意,我親為你們主婚。”

“噯!”檀順眼睛都亮了,轉身就跑了出去。

“檀將軍說笑了。”

誰想薑娘聽完少年將軍故作坦然實則忐忑的告白後,連片刻怔愣都沒有,隻平靜地道出這樣一句。

這名少女已不是當年那個被人玩弄於股掌,卻無能為力的小白兔了。她身穿和宮中侍衛同等製式的官服,不施粉黛,一身冷肅。

從她當年親手殺死自己的兔子那一刻起,她便決定這輩子要換個活法。

她的命是女皇救下的,忠君報恩,是她一生的使命。至於姻緣——

她是個不潔之人,這輩子不指望了。

檀順聽了她的話,有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抿了抿唇,倔強地撐著自己的脊梁骨:“咱們也算老熟人了……有什麼不合適的,你隻管說,彆這樣一口回絕了……”

薑娘抬頭看著眼前的英武小將軍。

他是女皇的內戚,出入宮闈無忌,薑娘作為女皇的貼身武侍,自然與此人打過很多次交道。

此刻,她的眼前不是大寧朝前途最不可限量的駐京將軍,不是皇親,不是國戚,她沒提一句門第,僅是望著這個根本不是自己世界的人,莫名地說了一件事。

“有一回,我看見皇帝陛下跟在女皇身後走進內殿,彎身將女皇脫下的繡鞋擺正在自己的軍靴旁邊。

“那一刻,我忽然很羨慕。”

薑娘淡淡地抬起頭,眼神還是那樣沉靜無瀾。

“我知道我此生不會有這樣的運氣。所以檀將軍,拿誰開玩笑都好,不要耍弄卑職。”

檀順沉默了良久。

他忽然揚臉一笑,“你的刀使得極好,我說彆的男人配不上你。”

薑娘眼底堅冰一樣的冷漠一晃,好似料不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檀順還在說,帶著少年人的朝氣和野痞:“我還給你留了好些精鋼玄鐵的寶貝材料,打算按你喜好給你鑄口好刀,要不要啊?”

薑娘愣愣地看著他。

檀順緊張地搓了下滿是濕汗的掌心,頗有男子氣概地一昂頭,生怕她拒絕似的,眼珠子左轉右溜不敢與她視線對上,“不要,怎麼知道自己沒有。”

耍弄人什麼的,他敢生這個心思,老爹、阿兄、阿姊甚至是皇帝姐夫,會排隊打斷他的腿。檀氏的家訓就是愛妻如命,他長了幾個膽子敢違背?

薑娘描繪的場景,他雖未親眼見過,但是誰說她隻配被他人的感情羨煞?就算他比不得皇帝姐夫,隻要她願意,他也會掏心掏肺地對她好。

這是個極度缺愛的女子啊,那麼就用他的心去暖好了。

可是檀順半天沒聽到薑娘的回音,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抬頭去看她。

然後,檀順就看到了一枚曾令他驚鴻一瞥,便魂牽良久的好看的笑容,慢慢出現在他喜歡的女子臉上。

*

也是在這個明媚怡人的春日,尹宅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說是稀客也不儘然,畢竟當初尹真應簪纓的殷切挽留,決定不回青州留在洛陽,擔任司隸參軍一職,在京城的府邸便是嚴蘭生幫忙找的。

後來這位嚴右丞又是幫著沽買實惠合用的家俱,又是介紹園人廚人,大包小攬為尹家新宅出了不少力。

朝中同僚一向覺得嚴蘭生其人隨和則已,實際眼高於頂,不通下秩,所以見他如此殷勤籠絡女皇的義兄,背地失笑,都道他善於鑽營。

嚴蘭生聽到風聲,不以為意。

隻有尹真的心裡頭跟明鏡似的,黃鼠狼輕易不會給雞拜年,這小子這麼上趕子討巧,無非是因為當年的那一眼恩怨。

說來也怪,當年是尹真捅了他心窩一刀,他本該記恨才是,卻每次見到他,都像見了貓的耗子,堆臉賠笑,好像生怕他在哪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再給他一刀。

是以嚴蘭生倒像於心有愧似的,緊著來補償。

若一切到此為止,尹真也不會多想。

直到今日嚴蘭生不請自來,身著一裘明光白玉地翩翩春衫,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坐到他的堂前。

今日他倒出息了,敢直視尹真的眼睛,開門見山道:“蘭生想對尹堡主負責。”

尹真聞言默了半晌,問:“你有病?”

嚴蘭生舔了下嘴唇,他在世人麵前的好風度,在尹真麵前向來失靈,可今日他神色前所未有地認真,仿佛是自己也察覺到那份揮之不去的心意,覺得再這樣拖拉下去不像話,對尹真正色道:

“堡主見諒,嚴某本不該冒失前來,隻是此事關乎你的、你的……托人傳話實屬不便。我知當年尹家堡生變,堡主與令胞兄陷入危境,最終活下來的是堡主,從此便替代令兄,活成了世人眼中的尹家堡堡主。這些年,堡主偽色易服,活得不易,如今天下大定,宇內太平,堡主也可為自己、咳、考量一番了。”

尹真聽他說完,笑了一聲。

嚴蘭生如臨大敵,立刻坐直身,“……堡主笑什麼?”

他至今仍改不了喚尹真為堡主的習慣,就像他以為往事如煙,實則午夜夢回,總記起他曾掀開一個凶神惡煞之人的衣衫,那人一身的血跡傷痕,被血洇汙的肌膚卻那麼細弱。

然後那個人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刀。

然後,也不知他有什麼毛病,心疼,漸漸就變成了心疼。

他問尹真笑什麼,尹真嘲弄地勾起嘴角,“不知嚴右丞自己發現沒有,你和我說話時口齒都是磕巴的。”

嚴蘭生一見對方這副冷淡嘲弄的樣子,肩頭本能一聳。

隨即又想,他是怕她,怎麼了?他怕她,和他想和她在一起,又不衝突。

在他嚅唇開口之前,尹真一斂笑色,眼睛直直地定在他臉上,問出一個堪比致命的問題,“你心裡當我是男人,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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