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第 169 章 番外三·聲聲慢(配角……(2 / 2)

嚴蘭生在尹真的注視下無所遁形,抖著唇角道:“我今日沒穿護心鏡。”

莫名其妙的答非所問。

尹真無語,皺眉盯著這個細論起來比他還小幾歲的男人。

誰正常出門帶那玩意兒?

嚴蘭生老實道:“我怕堡主覺得受冒犯,一個不忿再給我來一刀。出門前,想穿來著,又怕你覺得我無誠意。”

敢情這還是一出舍命陪君子。

尹真原本當真覺得嚴蘭生好好的宰輔苗子不當,滿城的公卿貴女不挑,腦子壞掉了。這會兒望著那張麗如好女的俊顏,八分殺心蕩然無存,隻剩兩分似笑不笑的謔意,笑不入眼,身子前傾,低冷道:

“嚴二,你知不知道我對那檔子事惡心,很惡心。看在子嬰的份上,我讓你今天怎麼來的怎麼出去,我數三聲,滾出我的視線——”

“那不重要。”嚴蘭生不等她數第一聲,立即表態,“蘭生所求不是那個。”

他若是凡夫俗子,不會舍得富貴儘拋,少小離家;

他若是耽於逸樂,不會耐得住在鄉野荒村一窩就是數年,隻為等待輔佐一位天命所歸之人;

他若無異人之處,也難以弱冠之齡,走到今日這個位極人臣的位置。

洛陽待嫁好女子固然多,他心中所求,卻是一名能令他靈魂震蕩,真心被折服吸引的伴侶。

除了尹真,他沒遇到過第二個。

至於肉.體之欲,重要麼也重要,卻不比他的精神追求更令他興奮。

尹真卻嗤笑,“我比你更了解男人。”

男人嘴上對一個女子忠貞不二,吃不著腥,血氣方剛上頭轉眼就會去尋其他女子,說不定還美其名曰身在曹營心在漢,惡心誰呢?

嚴蘭生臉色肅了肅,沒說旁的,伸手從懷裡摸出一隻事先準備好的匕首,咣啷扔在案上。

他識人入骨,智謀無雙,對方都能想到的說辭,他怎麼會想不到。

尹真眉頭輕跳。

“你不願之事,嚴二絕不勉強,我一心人,也斷不會去招惹彆人,隻是想餘生陪你。”

“口說無憑,宮了也行。”

嚴蘭生白著一張臉,身體卻一躲未躲,看著尹真的眼睛道,“誠意。”

窗外的黃鸝在楊柳枝頭上歡快鬨著,堂下的茶爐撲了,頂著壺蓋發出噗嗤噗嗤的水聲。

尹真神色不明的盯著那把小刀,看了半晌,得出結論:“你是真的有病。”

*

“沈大人!”

尚書省外落英紛飛的禦道,傳來一聲清脆的少女呼聲。

正要下值的沈階聞聲回頭,定住了腳。

氣質使然,那身絳色的朝袍穿在他身上,分外內斂蘊藉。

像水墨工筆勾勒的修竹,無翠色卻有風骨,看似不動聲色,然而想要生動振發,隻須等一陣風的到來。

他是西斜的日光在朱紅宮牆打下的一道玄妙剪影,阿蕪有些不敢呼吸了,提著手中的食盒,輕著步子走近。

便聽見沈大人語氣平常地問她:“可是陛下有何懿旨?”

女皇的侍女出現在前朝地方,有些不尋常,他有此問,亦在情理之中。

身著碧羅裙的侍女卻有些不滿意,艾艾搖頭道,“陛下無事,是奴婢……新做了些桃花糕餅,想著帶給沈大人嘗嘗鮮。哦,聽說大人尊慈有了春秋,奴婢特意做得和軟些,老人家也可以吃。”

見沈階垂下眉眼,阿蕪咬唇加上一句:“奴婢來此,先已稟過陛下,是陛下允準的。”

沈階的睫梢霎了霎。

“某替家母多謝娘子好意。”

男子伸出修長的手掌接過食盒,目光得體地垂斂著,平心靜氣道:“阿蕪娘子,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阿蕪所有將說未說的話,就那樣僵在了嘴角。

連同她唇邊的笑,都在一瞬間隨著少女的眸光黯淡下去,好像一個凍硬的麵人臉上裂開的口子。

她未料到他會這樣直白。

可她早該知道的,從她認識這個人的時候開始,這就是一個疏冷又驕傲得令人望而卻步的郎君。

即便那個時候他是落魄到塵埃裡的,她將那袋銀錢放在他手上時,也未見少年卑躬屈膝。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配……”阿蕪紅著眼,羞羞惶惶地低下頭。

她跟隨在女皇身邊,也聽聞了不少事,他們都說沈蹈玉和嚴蘭生之間將來免不了一場國士之爭,未來的大寧第一輔臣就在這二者之間。

還有人說沈階前途不可限量,尤其在他主管科舉後,很快就會門生遍地。

沈階,已不是為人階梯的階,是位階宰輔的階了。

她又算個什麼呢。

“非是如此。”

沈階平和低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阿蕪含淚抬起頭,沈階衝著這純真的少女笑了一下,薄淡的唇色,沒有半分情愫,輕道:“我是個沒心的人,不值得的。”

他說罷,將食盒放下,正對阿蕪深躬一禮。

在少女驚訝的神色中,男子起身,又妥善地提起食盒,轉身出宮了。

阿蕪癡癡望著那道融進黃昏的蕭落背景,自言自語:“難道你一輩子不娶妻生子嗎……”

沈階出宮後,乘車回到新帝為他與寡母賜下的府宅,麵色平靜地將手中的食盒交予母親。

而後他換下官服,洗了手,去書案上挑選幾本自己注疏的儒家經義。

拄著手杖的沈母悠悠踱過來,慈愛地看著他做事的身影,半是抱怨:“才下值回來,不歇一歇,又忙著看書了。”

“不是我看的。”沈階回身扶著母親坐下,“之前同母親說過,女皇陛下救過一個孤子,名叫梁麥,他有誌參加下一屆的科舉,是個有抱負的孩子,這些書是送給他的。”

沈母點點頭。

薪火相傳,大抵如是。

她道聲好,又說起了白天有人來托媒說親的事。

而今沈階是當朝顯貴,又無家室,在洛陽冰人間的行情可不就水漲船高了。

沈階聽後,沉淡地默了片刻,手裡的動作越來越慢,終於停住。

他下定決定般麵對母親跪倒,狹長的眼鋒透出堅定與愧怍:“母親,孩兒不孝,此生唯願奉公為朝,不談私情。”

沈母能一人含辛茹苦地將獨子培養成材,並非一介無知婦人。

見孩兒神色堅篤,老婦人沉吟幾許,並未大呼小叫地追問見怪,隻是試探道:“阿玉你還這麼年輕,哪怕眼下無心,阿母也不會逼你,也許將來……”

沈階搖頭,“不會了。”

“對彆的女子也不公平。”

兩句似是而非的話,如一道驚雷落在沈母的心頭。

知兒莫若母,她便明白了。

“你是個好兒郎,既已決定了,此有用之身,但行你當行之事便是。”

很多年以後,在這一批廟堂新貴陸續娶親生子,子又生孫的家學綿延中,江南檀氏東家檀依,與洛北左相沈階的終身不娶,一並為人津津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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