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第 170 章 番外四·相……(1 / 2)

【if線番外】

要說在秦淮河畔紅蓮盛綻的季節, 京中有什麼盛大的席宴,那必然便是傅家女兒的及笄禮了。

因為首富唐夫人的盛名,這一日到蕤園道賀的人極多, 上到王公貴臣下至建康世家,今日皆殷切而來,濟濟一堂。

即便如此,這些身份貴重的來賓想見今日的小壽星一麵,也是不能。何也?人家精心養在閨中十幾年的小娘子嬌貴嘛,豈是隨意露麵給人品頭論足的。

這不, 內院中, 少女嬌慵晏起,明知是自己的大日子,還是像往常一樣在被窩裡賴了一陣才梳妝, 完全沒有急於打扮的慌亂和倉促。

也無人教導催促她, 簷下玉風鈴清靈的聲音和著薰風蕩進閨房,屋裡還餘留著前一日胡麻糖的香氣。侍女們無聲行走在清水洗過的木柞長廊上, 素裙曲裾,清新淡雅, 入室, 訓練有素地執香瓶,換花插,屋裡很快彌漫起偏甜的百合香氣。

少女乖巧地坐在銅鏡前, 打個小哈欠,由著梳頭嬤嬤鼓搗她那頭烏黑柔軟的長發。

她有著一雙圓而形若桃花的漂亮眼眸, 瞳中烏亮的水澤清澈見底,像世間最純潔的水晶,又俏皮地透出一股調皮的機靈。

當換上那身阿母給她準備的糯黃色飛花曲裾後, 簪纓才像終於醒了過來,目光水亮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忍不住起身,在鏡前抬著手臂轉了兩圈。

花叢中最翩躚亮麗的小蝴蝶,也莫過於此了。

“好看呢。”簪纓噥聲自語,尚帶些嬰兒肥的臉上神神氣氣,顯然很喜歡這件新裙。

屋中的使女聞聲掩唇輕笑,寵溺地看著今日長大成人的小娘子,皆附和地說道好看。

這時,唐夫人和傅子胥從外庭進來了。

簪纓見到父母,快走兩步,笑著福身見禮,“阿父阿母!”

唐素望著衫裳嬌麗的女兒,眯彎眼睛點點頭,讚同自己的好眼光。她身旁男子約略而立年紀,身上還保留著清爽儒雅的年輕氣息,一張冠玉般的白淨臉麵溫和含笑,看著眼前嬌憨的小女,目光輕柔,“離行笄的吉時還有些時候,餓的話先墊些糕餅,莫餓著自己。”

傅三郎的聲名雖不及上頭兩個兄長顯赫,卻也是個守矩之人。隻是這點日常的規矩,在女兒的快樂麵前,自然不足為道了。

“隻是不許偷吃糖。”

知女還是莫若父的,簪纓低頭吐吐舌尖,乖覺地答應一聲。

耳聽院外人聲喧闐,她眨著圓潤的桃花眼好奇:“今日外頭的來客很多。”

“不礙。”唐素笑著撫弄閨女額角的碎發,“外麵的人都在外頭,一會用了席,客客氣氣送走就是了。今日咱們一家給我寶貝女兒過生日,不應酬彆人。”

傅子胥露出一抹會意的微笑,簪纓聽見也笑彎了眼。

“咱們唐夫人好大的口氣呀。”就在這時,庭院中傳來一道清婉的嗓音。

“敢把宮裡的禦前總管晾在外頭,你唐夫人也算大晉頭一份了。”

簪纓向外一看,隻見一位身著纖髾雜裾,梳作婦人發髻的年輕美婦雍容而來。她眼神一亮,不等父母招呼,先喚一聲“衛姨”,邁著碎步迎將出去,嫋嫋福身:

“阿纓給姨母見禮,小小生辰勞動長輩,甥女心中不安。”

而後她又轉向衛氏身邊,再次福了福,“阿纓見過顧姨父。”

來者正是與唐素結成金蘭之好的衛婉、顧三郎夫婦二人。

衛婉見簪纓如此嘴甜乖巧,不由笑道:“聽你甜甜地喊一聲衛姨,這一趟怎麼都值了。”

兩家互道寒暄,衛婉送上她給小壽星千挑萬選的及笄禮。

那是一套十分精致難得的粉色翡翠頭麵。

唐素搭眼就知道這套東西不菲,聽著女兒甜聲道謝,負手笑道:“這小機靈包就是一張嘴甜,背地主意多著呢,就你好哄騙。喜歡女兒,還不和三郎努努力?”

衛婉夫婦膝下有一個小郎,比簪纓小幾歲,而近來衛婉又診出有喜,隻是時日還短,從身子上看不出來,隻告訴了親近的親友。

衛婉聞言,羞赧地撫著小腹,嗔道:“就你話多。”

唐素向來是言行無忌的性格,兩家郎子卻都是含蓄性子,相視一笑,又將為人父的顧三郎低頭摸摸鼻子,嘴角的笑意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說笑夠了,衛婉看一眼乖乖站在那裡陪同長輩的簪纓,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稚氣漸褪,漸漸顯露同她母親一樣的傾城絕色來了。

她亦喜亦憂,不由低聲提醒唐素:“方才我進來時,看到宮裡幾位娘娘皆送了儀禮來。”

唐素不以為意,隨意擺擺手:“那些葷油蒙了心的,想打阿纓的主意,不照鏡子看看自己斤兩。這孩子叫我和三郎養嬌了,等閒受不得委屈,離不得我們,我要再多留幾年。”

有親娘這句表態,衛婉放心一笑,“我看你們兩口子呀,是恨不能找一個上門女婿才遂願呢。”

簪纓呢,在一旁低頭揉弄裙帶上的蘭草尖尖,不言語。

母親說的這些,說羞澀也談不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她有什麼不懂的。她可不是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小娘子,前兩年,她還跟著娘親乘船去過吳興呢,聽過的見過的可多了,還知道哪裡的酒釀丸子最好吃,隻可惜那回隻偷嘗了一顆半,就被娘親發現了,叉著腰把她數落了一頓。

明明阿父都幫忙求情了,摻在肉丸裡的黃酒不醉人嘛。

思緒這一飄,就晃晃蕩蕩地飄遠了,初長成人的小女娘惦記著什麼時候再嘗一嘗吳興的美食,不見半分春情愁緒。

接下來,便是按部就班地走禮行笄。

參禮的都是自家人,也沒人給簪纓擺繁文縟節的規矩,隻不過是是焚香供案,傅姆致辭,唐素親手將一枚玉簪綰入女兒的發髻。

簪纓開心地向父母行禮:“女兒今日成人了,銘感阿父阿母的養育之恩——”

她想了想,又奉上一個甜滋滋的笑臉,“日後阿父阿母還要繼續如此疼愛阿纓啊。”

“這孩子!”

唐素繃不住,笑著戳了下明媚少女的額頭,座中的傅子胥亦隔空點點她,眼神充滿寵溺。

簪纓心安理得地站在眾人圍攏的中心,向爹娘撒嬌,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反正她覺得自己是世間最無憂無慮的小娘子,山高水長的日子,沒什麼需要她自己操心的,她隻需考慮什麼東西好吃、什麼布料裁裙子好看、哪裡好玩,哦,以及怎麼才能應付阿父布置的課業,就行了。

想到這裡,簪纓趁人不備,褰著嫩黃裙裾來到父親席邊。

她扭捏地暗示:“阿父,你看阿纓都十五歲了……”

傅子胥看她一眼,從善如流地點頭,“十五歲,是個大人了,再每日‘苦練’兩張大字是有些不像樣。”

簪纓深以為然:“正是此理!”

“那便改作五張吧。”

簪纓驚嚇地睜大眼睛。

傅子胥油然失笑,板住的臉隻堅持兩瞬不到,一點法子都沒有地搖頭輕歎:“不過今日你做壽,許你光明正大偷懶一回。”

“人家從來也沒偷過懶呀……”

喜提五張大字作生辰禮的少女嘟嘟囔囔,還欲討價還價,正在這時,二院外傳來管事的聲音。

“夫人,姑爺,京口大司馬給小娘子送生辰禮來了!”

一聽此言,旁人還未反應,衛婉先驚喜道:“十六回來了嗎?”

那個一身反骨的臭小子,多年前執意離京從軍,走前還和父親大鬨了一場,這麼多年就鎮守在家門口,都不願回家來看一眼。

今日突然聽得他的消息,衛婉怎能不喜。

然而跟隨管事進來的,卻是一名參將打扮的軍官。

軍官見了眾人,團團抱拳道:“末將林銳見過傅郎君、見過唐夫人、顧郎君與夫人有禮,大將軍在京口練兵無暇,知傅小娘子及笄芳誕,特命末將來送賀禮。”

唐素知道衛家的那檔子事,安撫地拍了拍衛婉,回身對還在呆呆發愣的小女娘笑說:“小丫頭麵子不小,還能得著他的信兒,也算他還有點良心,不枉過去跟著姐姐我蹭吃蹭喝——禮物呢?”

林銳卻有些遲疑起來。

在眾目注視下,他硬著頭皮呼哨一聲,隨即一名馴獸兵領著一匹通體雪白的狼走進院中。

“呀!”衛婉開始見白茸茸的一團,還以為是獒犬,待認出那是個什麼,唬得藏在顧淩霜身後。

傅子胥一瞬起身擋在女兒身前。

卻有半個腦袋從男人身後悄然探出,目光閃閃地盯著那頭龐然大物。

哇,雪白雪白的,三娘家養的狸貓都沒有這樣不摻一絲雜色的白。

它的尾巴也好長!

對上那雙冷峻泛碧的豎瞳,簪纓一頓,打個寒戰,身子又往阿父身後縮了縮,隻露出一雙眨巴眨巴的眼睛——它看起來好凶。

衛婉已是氣罵:“十六是不是打仗打傻了,送狼給女兒家!”

林銳尷尬道:“夫人恕罪……大將軍說,旁的傅家與唐夫人都不缺,就這頭跟著他上過沙場,齧斷過匈奴頸的頭狼,還算是個寶貝,送給小娘子、那個啥,解解悶……”

這話除了不可一世的衛十六,但凡換一個人說都是挑釁。

在場所有人中數唐素鎮定,對夫君搖頭表示無妨,向簪纓招招手,“阿纓,還記得小時候你總纏著帶你飛的大哥哥嗎,人家送來賀禮,還不道謝。”

那麼久遠的事……簪纓還真不怎麼記得了,她知道衛姨有個在京口做大司馬的兄弟,但因近十年未見,連他的樣子也模糊了。

但她是個知禮的女子,當下走出,向那名軍士道謝,請他帶話感謝大司馬。

林銳見這小娘子美麗靈動,雪潤玉琢,忙道不敢,又取出一副臂縛,教她道:“小娘子莫怕,此狼十分靈性,不會攻擊親者。這副臂縛是大將軍所用,上有氣味,小娘子戴著這個和狼玩耍,狼嗅其氣,自然便會親昵小娘子了。”

簪纓含笑應下,目光瞟到那副看不出本色的黢黑臂縛上,卻不是很想接。

在外頭胡打海摔的糙男子麼,哪會打理自己,自然比不上閨閣中香噴噴的小娘子。簪纓暗中嫌棄,也不知有沒有汗味。

她才不要那個呢。

可嫌棄歸嫌棄,她又舍不得那麼威風的一頭寵獸,連阿娘都說,江南難得見到這種體型的北疆狼。

偷偷再看一眼,那隻雪白的大家夥好像也在看她?

那其實試一試,也不是不行?

就這樣,簪纓在長大成人的這一日意外地得到了一頭狼,接下來的日子,她便勉為其難——實則興致勃勃地開始了馴狼之旅。

那雙臂縛其實不難聞,也沒有簪纓想象中的臭男人味道。

汗味好像是有一點,參雜著一抹淡淡的生鐵氣息,闖入簪纓過去隻由糖香、薰香、胭脂水粉香構成的世界,陌生而突兀,但習慣了也不讓人討厭。

那頭狼果然如林參軍所說,頗有靈性,很快也適應了她這個新的小主人。

簪纓不記得她那個送禮彆出心裁小舅父,卻不耽誤她享樂。等能夠羈縻白狼後,簪纓第一時間帶著它去大市逛了一圈,在一排不絕於耳的“小東家”的呼聲中,有識貨的掌櫃“嗬喲”一聲:“好威風的頭狼啊!”

簪纓的心情便分外滿足,眯眼笑著拍一拍白狼的頭毛。

*

“阿嚏。”

衛覦在京口大營打了個噴嚏,莫名地用指節頂下鼻翼。

“主公怎麼了?”

正在旁邊看輿圖的徐軍師關切道,“近來雨水多,冷熱不定,主公彆是風寒了。”

衛覦還未開腔,一旁的副將嘿嘿笑道:“軍師可彆埋汰人,咱們大營裡誰頭疼腦熱,也輪不到大將軍呀,大將軍這體格壯的。”

衛覦瞥眼,“什麼時候你孫無忌布陣的本事跟嘴皮子一樣油滑,再來跟我拍馬屁。”

光說嫌不解氣,踞在胡床上的男人伸腿踹他一腳,“滾去練兵!”

“遵令!”被踹的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屁顛屁顛地跑了。

衛覦踹走了人,隨口呼哨一聲。

等了一息沒動靜,他才想起,自己的狼已經送人了。

送給傅家那小丫頭也不算心血來潮,畢竟那老畜上了歲數,還斷過齒,已不適合再和他上陣拚殺。

根據他少時帶過那丫頭的為數不多的經驗來看,那也不是個柔柔弱弱的小嬌花,養頭狼練練心性沒什麼不好,省得以後吃虧。

十五歲了……衛覦在與建康對麵相隔的軍鎮短暫地失了失神。

也不知那個打小分不清輩分,總愛叫他大哥哥的小豆丁,如今變成什麼樣子了。

是像素姊多些,還是像三哥多些?

京中那些眼熱唐氏財富的人,該動起心思了吧。

要是她被惹煩了,可以來京口玩玩,有他給她撐腰。

此時二十五年未親近過女色的衛大司馬,還完全不覺得送一頭體型凶殘的猛獸給一個小女娘,有何不妥,更不知自家胞姐在背地是怎麼罵他的。

他隻是接二連三又打了幾個噴嚏。

“將軍真沒事吧?”徐寔放下筆管看他,“是不是對什麼飛絮有敏症?”

“胡扯。”年年都這麼過來的,屁事沒有,難道今年還嬌氣起來不成?衛覦擺手,“沒事。”

就是感覺哪裡怪怪的,就好像,有人胡嚕他鼻子似的……

衛覦也未多想,同往常一樣巡視軍營後,又處理軍務,一晃到得晚上,隨意吃過暮食後,便回軍府歇息。

一夜無事,等到衛覦再度轉醒,便真的有些不對了。

他還未睜開眼,先聞到一陣幽淡的甜香。

衛覦五感靈敏,知此香絕不屬於自己的房間,瞬間警惕,佯閉著眼在暗中伸手摸刀。

然而往日伶俐的身手今日也失靈了,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臂力和手指——那是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就如同他的四肢皆退化了力量,被禁錮在什麼之中。

事態到此,他心如擂鼓,霍然睜眼——

第一眼所見的,是一頂水粉色的繚綾紗帳。

他僵硬地,不可置信地轉頭,便見不屬於自己身體的多出來的一部分,被一隻柔嫩的掌心輕輕圈扣著。

那是他的——尾巴?

???

在衛覦尚不能理解更無法接受的震驚中,少女唔地翻了個身,悠悠地睜開睡眼。

大眼對小眼。

簪纓臥在百花蕊製成的雲綢軟枕上,對上白狼那對豆粒大的閃爍碧眸,蘇醒了一會,湊過去“啵”地在狼耳邊香了一口。

習以為常地咕噥:“早呀,小雪團。”

衛覦整個人——整個狼身上的毛都豎了起來。

誰他媽叫小雪團?!

那是跟隨他衝鋒陷陣,齒斷雁翎箭,渴飲匈奴血的戰友,誰允許它叫小雪團?更重要的是,英勇神武了二十餘年的衛覦顫著舌尖舔了舔嘴裡的斷齒,再低頭看看自己雪白的肚皮,徹底陷入沉默。

難道此處便是傅府,此女便是長大的小豆丁?

可他怎麼莫名來到這裡?

“咦,小娘子,小雪團是不是病了,今日怎麼扭頭閉眼的?”

簪纓正脫下小衣,換上一件五重紗的輕容纖髾襦裙,雪白如酥乳的肌膚在彩紗間一閃而過。

她聽了,係上衣帶來到白狼麵前,口中念叨,“不會吧,怎麼了……”強行掰過狼頭,瞅了瞅,實則也不會給動物看相,便順手往它腦袋上呼嚕一把,又鼓勵地拍拍它硬韌的背脊,“一會兒叫獸醫過來瞧瞧。”

白狼被這番搓揉弄得自閉,轉過身子不理她。

簪纓今日卻也沒太多精力分給她的大型玩伴,她今日還有彆的事要忙,轉頭問使女,“還有十張對吧?”

得到使女肯定的答複,簪纓立即將屋中寫字最好的雲雁按在書案前,又親自動手磨了一硯池的墨,為捉刀手鋪好紙張,“寫!今天一定得寫完,不然阿父又要念叨了。切記不要寫得太好看,過得去就行,寫完我給姐姐冰酪盞吃。”

那語氣也說不準是威逼還是利誘,反正一屋子年紀不大的使女都是小娘子的幫凶,偷偷掩唇笑幾聲,見怪不怪地幫著遮掩。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