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不語。
那邊狄小玉緩步走了過來,屈膝行禮:“十七哥。”
要是往日,她這會兒那會如此,分明是會用跑的,聲音也必不是現在這樣溫婉。
薛放眉峰微蹙:“你在搞什麼?”
狄小玉淺笑:“十七哥,有何不妥麼?”
薛放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覺著冷颼颼:“沒、沒什麼不妥……挺好。”說了這兩個字他想起來:“誰……給你捯飭的?”
狄小玉眨了眨眼,天真無邪:“人家隻是換了件衣裳,梳了梳頭,怎麼這樣說呢。”
薛放喉頭動了動:“唔,好。那你……”他好不容易想起來自己要問什麼:“楊易呢,聽說他跟你一起?”
“楊先生借我的車順路去安平堂買了幾幅藥,現下回房去了。”狄小玉回答過後,也想起一事:“十七哥,怎麼楊先生說要走呢?是你要叫他走的?”
薛放意外:“誰說要走,他自己說的?”
狄小玉還未回答,薛放邁步下了台階:“真是奇怪……”經過狄小玉身旁,他又停下來仔細把她的臉看了半天,手指點了點,想說什麼,最終隻道:“挺好。呃……戚瘋子,看著點兒。”
等薛放去了,狄小玉抿嘴一笑:“挺好?”她白向戚峰:“戚大哥,十七哥說的‘挺好’是什麼意思啊?是誇我麼?”
戚峰舔了舔唇:“大概、也許是。”
狄小玉叉著腰,挺胸向他走近兩步:“那你覺著呢?”
戚峰的臉刷地紅了:“你彆過來。”
屠竹一回來便忙著去熬藥。
楊儀籲了口氣,趁著自己還有些精神,便把八段錦稍微地練了一會兒。
正在馬步怒目出拳,便聽到一聲低笑。
楊儀回頭,竟見薛放站在門口:“你這是在做什麼?”
她隻得斂袖:“回旅帥,是八段錦,修身調氣的。”
薛放一步步走過來:“我看著拳法不像是拳法,還以為是跳大神呢。”
楊儀後退半步:“旅帥屋內說話。”
“不用,就幾句話,”薛放一抬手:“今兒你同狄小玉出去了?”
楊儀早知道他必會有此一問:“是。”
薛放道:“她……弄得那鬼上身似的,彆是你攛掇的吧。”
楊儀皺眉:“旅帥覺著狄姑娘那樣不好麼?”
薛放歎氣:“好看,好看到不像是她了。”
楊儀問:“女大十八變,狄姑娘也不會永遠都像是小姑娘一樣。而且眼睛所見,未必就是真,世間的人多的是兩幅甚至更多麵孔……旅帥怎知道那一副是真的。”
薛放看她:“你話裡有話。”
“狄姑娘對旅帥的心思,巡檢司人人皆知,難道旅帥不知。她今日如此,也是女為悅己者容罷了。”
“哦,我知道了,”薛放頷首:“原來你不僅是當大夫,又開始說媒拉纖了。”
楊儀不接茬:“狄姑娘最可貴的就是她不加掩飾,表裡如一,而如今稍微打扮,便豔驚四座,旅帥覺著呢。”
“你是不是真看上她了?”薛放揚眉,陽光照在他明朗的五官上,熠熠生光:“要真這麼喜歡,你去娶她?”
這本是離譜的建議。
楊儀卻難得認真地想了一下。
假設她是男人的話,興許真的會喜歡狄小玉這樣的姑娘,當然,這得在狄姑娘真心喜歡自己的前提下。
難得的美貌,可愛的性情,出色家世,以及最重要的真心,狄小玉都有了。
楊儀覺著這對任何一個男人而言都已經是足夠的。
包括她。
可惜她不是男人。
薛放看她沉默,以為戳到痛處:“怎麼了,嘴巴給封住了?”
楊儀道:“我當然願意。”
薛放瞪圓了星眸。
楊儀道:“可我的身體不好,不能耽誤人家女孩兒,何況我的出身寒微,配不上高門貴女,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件。”
薛放耐著心:“什麼?”
楊儀抬眸:“狄姑娘真心喜歡的是旅帥,不是彆人。”
薛放有點兒目瞪口呆。過了片刻他嘶了聲:“你還真能說出個一二三四。你改行說媒,指定也有一番成就。”
“我隻是覺著……”
“什麼?”薛放低頭瞅她的臉。
這次他看清楚她的眉心皺了皺,然後她道:“我隻是覺著真心不該被辜負。”
薛放若有所思:“真心……不該被辜負?”
“旅帥覺著不對?”
薛放嗬嗬笑道:“你這話也有疏漏之處,真心當然可貴,可是這一相情願的真心,隻會對當事之人造成困擾,又不是兩情相悅,又何必死纏爛打,你明白我的意思?”
楊儀屏息,對上薛放審視的目光:“那假如有朝一日,旅帥也對一女子情根深種,可對方未必情深,旅帥將如何?”
薛放道:“不可能。”
“為何?”
他有幾分傲然地:“我不會一相情願地去癡戀任何女子。”
楊儀眼底帶笑:“倘若……旅帥錯會了意思,以為人家也是如你一樣情深呢?”
薛放眼神暗沉:“你是說,我自作多情呢,還是對方有意戲耍?”
他一猜就中,讓楊儀膽寒。
她沒言語。
薛放仔細打量楊儀半天,總覺著她今日的話,處處帶著深意。
“罷了,說這些沒意思的,”薛放一搖頭:“怎麼我聽說你要走?誰許你走了?”
楊儀知道必是狄小玉跟他說了:“旅帥的眼睛已然無恙,我來此的目的也已達到,功成自該身退。”
“你要退到哪兒去?”
“蓉塘……”
“不可能,你絕不會再回去。”
他果然慧眼如炬。
楊儀潤了潤唇:“天下之大,終有我容身之處。”
薛放道:“我身邊兒不夠大?難道容不下你,還是誰趕你走了?”
楊儀牽了牽唇角:“我跟旅帥並非一路人。”
薛放道:“我殺人放火了?還是你……”他忽然想起在蓉塘時候,楊儀曾經跟他玩笑般說過“犯下大案”之類的話:“就算是你殺人放火了,隻要你跟著我,我便能保你。”
他的語氣極為堅決,仿佛是縱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楊儀的眼神飄了一飄。
“不必勞煩旅帥了,”她還是低了頭,“人各有誌。想來旅帥也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
薛放的嘴張了張,他問的很慢:“你真的,去意已決?”
“真。”
他的手指輕輕敲在自己的左手背上,舌尖暗暗地頂著上頜,仿佛在強忍著什麼。
正好屠竹捧了藥進來,猛地見到這一幕,趕緊止步:“旅帥。”
薛放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楊儀:“好吧,我不為難你。天高海闊,隨先生去。”
楊儀籲了口氣:“多謝旅帥。”
薛放不置可否,邁步往外走。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對了,你先前跟我說的那個‘假如’。”
楊儀抬頭。
薛放的眼神有些漠然,麵色亦淡淡地:“最好還是……彆有那麼一天吧。”
隻有楊儀知道他這句底下的意思,那是無數人頭落地,血海滔天。
楊儀眼睜睜地看著薛放的身影消失門口。
該做的她做了,該說的說了,不管未來如何,誰生誰死,那一切都已經跟她無關。
楊儀轉過身,同薛十七郎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