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什麼……真的得糾纏一輩子的人。
到此為止,也許就到此為止吧。
那天,楊佑持帶了喬裝的楊甯來尋他,鄰座說起照縣飛屍的案子。
楊甯忽然說道:“說起這件事,果真詭異的可怕,前兒父親說,照縣那邊風聲鶴唳的,但凡有亡故之人家裡,防備的跟什麼似的,可又不知道要防備什麼,難不成真的有什麼鬼?”
薛放心裡想起瀘江小彌寨的羅刹鬼事:“莫要相信那些胡話,多半是有人搞鬼。”
楊甯卻看向楊佑持:“二哥哥,你有沒有聽說,照縣巡檢司裡也沒了個什麼人?”
楊佑持疑惑:“沒聽說啊?”
薛放卻問:“我怎麼也沒聽說?”
楊甯想了想,道:“父親說,是個什麼姓蕭的,據說還是個武官吧?”
“姓蕭的?”薛放卻疑惑而略帶警惕地問:“總不會是蕭太康吧?”
楊甯琢磨了會兒:“好像是這個……隻是我沒太細聽,也未必。十七哥怎麼知道這個人的?難不成認識?”
薛放變了臉色:“不可能,我先前回京的時候還跟蕭師父照麵過……他若真有事,我豈會不知。”
話雖如此,薛放卻沒有耽擱分毫,即刻起身,楊佑持忙叫道:“十七,你做什麼?”
薛放道:“我不知真假,須得去看看。”
楊佑持忙道:“你這會兒去做什麼,照縣的飛屍鬨得人心惶惶,哪兒的人往外跑還來不及呢,哪裡有往那衝的,你趁早不要去。”
他說了一長串,薛放卻似乎一個字也沒聽見,隻說:“二爺,你快點兒趁早把楊三送回去,以後也彆乾這事兒了,叫你們府裡知道也饒不了你,何況要是她有個什麼,看你怎麼跟家裡交代。”
說完後他又對楊甯道:“彆胡鬨了,趕緊回去吧。”
出了茶館,薛放也沒有去辭彆跟他同桌喝酒的人,直接上馬出城奔向照縣。
蕭太康是照縣巡檢司旅帥,官雖不大,但頗有資曆。
雖說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但拳腳功夫之類從未落下,身體向來強健。
早年他曾經是扈遠侯麾下的將官,薛放小的時候曾經跟他習過武,也算是薛放的啟蒙師父了。
所以,之前薛放回京,雖“歸心似箭”,但還是沒有過門不入,特意去請了安。
雖隻探了一頭,但卻看到了真人,蕭旅帥簡直比許多年青後生還要健壯精神。
怎麼轉眼間就有事?
幸而照縣跟京城距離不遠,薛放馬不停蹄趕到巡檢司府,倒果然發現氣氛不對。
“蕭旅帥如何?”薛放還未下馬先喝問。
他先前來的那次,巡檢司這裡不少人瞧見過他,是以認得。
門口兩個兵士看他這麼快去而複返,又問蕭太康,竟麵麵相覷,默然低頭,神色愴然。
薛放越發心慌,匆匆尋了進去,一路果真見掛幡垂素。
正驚心,裡頭一個參軍看見他,忙道:“小侯爺。”’
“蕭旅帥到底……”薛放一把抓住他。
參軍一怔,左右看看:“小侯爺是從京內來?”
“我問你蕭太康怎麼樣了!”
這人倒也知道薛放的性子,忙道:“小侯爺……請隨我來。”
薛放耐著脾氣,跟他入內,迎麵隻見一口黑色棺木,他如遭重創,呆立原地。
誰知那參軍向著他招了招手,又向內指了指。
薛放正不明所以,裡頭有人走了出來:“怎麼了?”
這一下子,更把薛放驚得幾乎跳起來。原來這裡頭走出來的,竟赫然正是本該躺在棺材裡的蕭太康!
“你?蕭師父你怎麼……”薛放呆若木雞。
蕭太康眼中也透出驚訝之色,忙交代了那參軍幾句,叫了薛放入內。
“你從哪裡來?”蕭太康先問。
薛放道:“自是京內,你到底先告訴我,你……好好地弄個棺材在那裡做什麼,為什麼又有人說你死了?”
蕭太康很是驚奇,又有點迷惑:“這麼說京內都知道我死了?這消息傳的也太快了……”
才說完,見薛放一臉不悅,蕭太康才笑道:“十七,你彆著急,我告訴你這個緣故。我原本是叫人傳出了詐死的消息,你知道的,最近這照縣為了飛屍的案子弄得人心不安,偏偏又實在找不到什麼蛛絲馬跡,唯一確鑿的,隻有死了的人,會自己回到原先住處這一點……外頭多少人都說是鬨了鬼,可你知道我,我是不信的,料定此事必是人為,我想,如今城內但凡有故去之人的門戶,都緊鑼密鼓看守著,若真有黑手,他下手也是難,所以……”
他笑看薛放。
薛十七郎皺眉,長長地籲了口氣:“所以對外聲稱你無疾而終,是想要引蛇出洞,請君入甕?這雖然是個好計策,可你也太……一把年紀了,你叫誰乾這個不好,非得自己親身上?”
蕭太康道:“這種晦氣的活兒,誰願意乾,再說他們上有老下有小的,弄這個又要做戲做全套,知道真相的隻有一兩個人,難道叫他們家裡人當真大哭大鬨以為死了人?我是個無牽掛的,又是這裡的旅帥,少不得我自己來。”
蕭太康成過親,可夫人早喪,一個女兒遠嫁他鄉,故而他這麼說。
薛放心裡服他,卻也哭笑不得:“你啊你,我就覺著麼,先前才見了麵,怎麼轉頭就出了事,害得我一路緊趕慢趕,看看這汗,身上都濕透了!”
蕭太康笑道:“你來的正好,我弄這件事,隻有方才你見的王參軍,我身邊的小閆主簿,還有三兩個心腹人知道……我正愁還缺個頂出色的好手幫著,你來了,我心裡更有數了。如果這一招真的奏效,今晚上……那黑手必有行動!”
薛放見他沒事,心早放下,也並不惱自己被哄騙。
如今又聽要查詢飛屍背後的真相,正合他意。
於是道:“先叫人準備熱水我洗一洗,洗舒服了才肯給你乾活呢。”
蕭太康笑拍他的肩:“今晚上若真拿了賊,回頭好生請你如何?”
巡檢司蕭旅帥突然暴斃很快傳遍了照縣。
天剛剛擦黑,蕭太康便入了棺槨。
薛放換了一套尋常士兵的衣衫,假裝巡檢司的差人。
過了戌時,夜色漸濃,衙門內高懸的白燈籠在風中搖晃。
因為想要引蛇出洞,所以,安置棺槨的廳內並沒有幾個人守著,隻偶爾有幾個下人、士兵之類燒一燒紙。裝的很像是那麼一回事。
薛放不知從哪裡抓了些瓜子,靠在廊簷下,一邊吃一邊四處張望。
漸漸地,地上多了一堆瓜子皮,薛放踢了兩腳,走回廳內,單膝跪地往盆內撒紙錢。
這大熱天,雖說是晚上,可棺槨裡依舊悶熱的很,真是難為蕭太康一把年紀。
薛放一邊燒紙,一邊碎碎念:“這半晌沒有動靜,該不會是發現什麼,不會來了吧……你可彆熱出個好歹來。”
棺槨上兩邊各釘了釘子,隻是為做戲做全套,卻沒有全釘死,免得啟開麻煩。
事先因怕裡頭喘不過氣,就悄悄地在不起眼的一邊打了兩個拇指大的洞,故而外頭說話聲音裡間都能聽見。
薛放正嘀咕,外間有兩個差役經過,往這兒看了眼,道:“好好地旅帥竟病故了,該不會是飛屍鬨得吧。”
另一個道:“還真說不準,反正咱們這各處鬨屍變,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薛放卻真有點擔心蕭太康:“還活著就吱一聲。”
棺材上被輕輕地敲了一下,蕭太康低低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你彆總在這兒,有鬼也給你嚇跑了。”
薛放忍笑,假裝淌眼抹淚地起身,溜達出了廳。
又過了半個時辰,忽然間竟起了風,南風烈烈,把盆內燒化的紙錢吹的到處飛舞。
薛放倒吸一口冷氣,望著麵前風中搖晃的白燈籠,以及那些四散張揚的紙灰,竟覺出幾分陰氣森森。
可漸漸地將到子時,萬籟俱寂,四野無聲。
莫說是人,鬼影子也不見一個。
隻有風似乎更大了些,呼呼作響,吹的滿地揚塵。
門廊下有一個燈籠沒掛牢靠,竟給吹落在地,刷地一下著了起來。
幸而有幾個差役上前,七手八腳地將火踩滅了。
除了這個,並沒有彆的事。
而就在大家都等的焦躁,昏昏欲睡,以為計劃失敗的時候,前院突然有人驚叫。
刹那間所有人都汗毛倒豎,依稀聽士兵厲聲叫道:“有鬼!快來人!”
等了半宿就為這個!一瞬間,王參軍像得了令似的跳出來,埋伏的士兵跟著一湧而出,都向著聲音來的方向衝去。
薛放此刻,正在“停屍”廳對麵的門洞裡躲著,因為蕭太康不叫他守在跟前,怕打草驚蛇。
他打了個哈欠,聽見前頭驚呼,本能地也閃身掠去。
但才過數丈,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妙的直覺。
還沒來得及分清是什麼,薛放猛然轉身,竟是向著停屍廳折了回來!
他的直覺從未相欺。
當折返的薛放定睛看向前方停屍廳的時候,他看見了令人汗毛倒豎的一幕!
——“山奴,山奴!不要亂跑!”
鄒其華的聲音響起。
“不許往姑姑房內去……”
還沒來得及叫住,那小孩子楊首烏便撒腿進了楊儀的臥房。
外頭,楊儀咳嗽了數聲,要攔阻已經來不及了。
眼睜睜看著小家夥竄了進去,而鄒其華因為沒抓住自己的兒子,氣的嗬斥道:“沒規矩!還不把小少爺揪出來!”
身後的丫鬟答應著,趕忙進去抓人。
楊儀瞪著眼睛看著這許多人進了自己的臥房,又想到裡頭的那位……靈魂出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