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起初並未如何, 被俞星臣抬手一擋,仿佛受驚。
猛地嘶鳴了聲,馬兒扭頭顛步, 躁動起來。
俞星臣拉住坐騎,而那邊靈樞也已經越過來幫他拽住了馬韁繩。
楊甯手中握著帶血的簪子, 這一下顯然出乎她的意料, 但也不可謂不合適。
她死盯著俞星臣:“我真沒想到,在背後捅我一刀的人,會是三爺。”
是啊, 她怎麼可能料到, 就算整個京城乃至天下的人都與她為敵, 她都以為俞星臣是擋在她身前的那個。
俞星臣翻身下地。
靈樞放開馬兒, 小心握住他受傷的手:“大人……”
“難道不是姑娘, 先捅了我一刀嗎。”俞星臣推開靈樞, 冷冷地將手垂落, 鮮血一滴一滴,從他指尖滑落。
楊甯看著滴血的樣子,想到他前世為她而死。
如今他卻仿佛恨不得她死。
就在她幡然醒悟回頭是岸的時候,他狠踹了她一腳, 仍要把她踹進苦海之中。
“我已經知道錯了!”楊甯的眼睛紅了起來:“你為什麼不能給我一個機會!你明明心裡有我!你為什麼要這樣相對!”
“我給過你。”俞星臣淡淡地:“雙溪茶樓那一夜, 我給的機會還少嗎?”
他差一點就卑躬屈膝地求她回頭了。
可惜她一心執拗,哪裡知道他的意思,還以為俞星臣甚是可憐, 為了挽回她,竟不惜那樣委屈自個兒。
楊甯窒息。
她深吸了一口氣:“原來從那時候……在那時候你已經開始算計、我?”她不敢相信,冷,跟恐懼讓她的聲音顫抖。
俞星臣垂眸:“那也是被姑娘你逼的。或者你以為, 我被姑娘玩弄,就該死心認命嗎?”
當然不可能,沒有誰甘心情願被玩弄,也沒有誰應該死心認命。
俞星臣的目光掠過自己滴血的手:“你有今日,是你自己造成的局麵,怨不得他人。何況該給的機會我都給過,是你自做孽,更不該到山窮水儘才知道回頭。”
楊甯帶著哭腔叫道:“俞星臣!”
“如今……”俞星臣卻生恐她傷心不透,冷冷說道:“你一聲知道錯了,我就該原諒?你說回頭,我就該儘釋前嫌?楊甯,你不如想想,倘若是我玩弄了你,你會如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楊甯閉上雙眼,手中的簪子跌落地上。
俞星臣溫潤的麵容前所未有的冷酷,道:“有些話,你約我那次我已經說的很清楚,——我跟你的情誼,早已經不複存在。”
靈樞很關切俞星臣的手,俞星臣卻渾然不在意,他說完後:“若沒有彆的事,請恕我告辭了。”
楊甯看他轉身,重新走向那匹馬。
她上前一步,引得靈樞一陣緊張。
明明隻是個少女而已。
楊甯喚道:“俞星臣!”
俞星臣止步,緩緩回頭。
楊甯盯著他,一字一頓道:“我希望你死在海州!再也不要回來。”
俞星臣凝眸看了她片刻,一笑:“也好。”
他走到馬兒身旁,理了理韁繩:“就算我能回來,也再不會跟姑娘照麵,請放心!”
說完後他踩蹬上馬,揚鞭而去!
身後楊甯望著他的背影遠去,她的嘴張開,想要喊叫,可竟發不了聲。
雙拳緊握,目光所及,是地上灑落的他的血漬,這些血卻不是為她而流,但也是因她而流!
楊甯雙手捂著臉,在捂住了臉的瞬間,她終於能夠出聲了。
嚎啕大哭。
青葉過來勸她上馬車。
楊甯置若罔聞,沿著官道一步步漫無目的走。
頭頂上轟隆隆地幾陣響,烏雲飄了過來。
官道上趕路的人紛紛加快了腳步,馬兒飛奔,車狂行,人亂竄。
楊甯遊魂似的沿著路邊,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她卻絲毫閃避之意都沒有。
青葉從馬車裡找了一把傘,跑過來給她撐著,楊甯抬頭看了看,用力一甩手,那傘被風一撮,刷地滾到旁邊的溝穀,又一陣亂竄亂翻,逐漸遠去。
青葉大叫:“姑娘!”上前來拉她,反被她推開。
正在楊甯惶然無措冒雨而行之時,身後一輛馬車趕來。
馬車逐漸放慢了,一個女子的麵容從車窗後露出來,她驚訝地望著楊甯跟青葉:“兩位姑娘,下這樣大雨,怎麼不避避,快到車上來吧!”
青葉不知該怎麼回答,那女子看了會兒,卻也看出他們必定有事,因為在他們身後還跟著一輛馬車,顯然是他們的。
女子就叫自己的車停了,竟拿了一把傘跳下地。
她撐開傘跑到楊甯跟前:“姑娘,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淋壞了身子可什麼都完了。”
楊甯眯起眼睛看她,並不認識此人:“跟你什麼相乾。”
“當然跟我不相乾,隻是同是女子,姑娘這樣,我心裡也不落忍。”
楊甯盯著她,覺著實在離奇的很,她以為最不會背離她的俞星臣,狠狠戳了她一刀,明明是個不認識的路人,卻給予最簡單真誠的關懷。
那女子見她不語,便握住她的手,讓她撐著傘:“你這樣年輕,何苦想不開呢?這世上除了死能有什麼大事?有的人想要好好地活下去還不能呢……”
她的眼底顯出一點傷感。
楊甯不語。
這女子身後卻又有個丫頭撐著傘過來,縮著頭小聲道:“奶奶走吧。”
女子看了看楊甯:“千萬彆想不開啊?”擺擺手,回車上去了。
那輛車重新向前駛去。
車廂裡,贈傘的女子擰了擰有點濕了的裙擺:“好齊整貌美的一位小姐,看著又像是有點身份的,是遇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呢,如此過不去?”
她身後那丫鬟欲言又止,可終究忍不住:“奶奶,你不認得她是誰嗎?”
女子道:“我從未見過,怎會認得?”
丫鬟湊上來:“她就是大爺的表妹……太醫楊家的三姑娘。”
女子吃驚:“就是那位楊侍醫的妹妹楊三小姐?她母親是顧家的?”
丫鬟道:“可不是嘛?”
原來這女子並非彆人,正是之前在聞北薊案子裡的霜尺,被顧瑞河所藏匿在彆院的。
霜尺疑惑:“既然是這位姑娘,好好地怎麼想不開在這裡淋雨?”
丫鬟搖頭:“我哪裡知道。原先三姑娘在府裡是千寵萬愛的,前一陣子不知怎麼,好像是因為小衙內的喪事,她說了點不中聽的,所以鬨翻了……”
霜尺驚訝:“原來這楊三姑娘還是個明白是非的。”
丫鬟道:“奶奶彆小看了三姑娘,雖是嬌嬌嫩嫩的,卻是個厲害的主兒。今兒大概不知遇到什麼對頭了吧,才這樣。”
回了城,馬車拐過街巷,回到小院。
才開門,裡頭有人一把將霜尺拽了進去,原來是顧瑞河。
“你去哪兒了!”顧瑞河擰眉,厲聲喝道:“不是說不許你出門的嗎?”
又瞪向那丫頭:“是不知死活了?”
那小丫鬟退到旁邊,低著頭不敢出聲。
霜尺攔著道:“是我叫他們陪我出去的,你要打要罵衝我來!”
顧瑞河咬了咬唇,拽著她從遊廊回到屋內,把門一關:“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要是被我父親看見你……你……”
霜尺轉開頭:“要真的遇到他,也是我的命罷了。”
顧瑞河氣的胸口起伏:“你、你還說,你不知錯是不是?”
霜尺咬唇,終於走近了,拉拉他的衣袖:“我知道你擔心我,我知道錯了,行不行?”
顧瑞河將她一推:“我看你是有口無心,真有那一天,誰也救不了你!隻怕你後悔無門。”
霜尺卻笑:“我本來就是個該死的人,到如今已經是多活了這麼些日子,要真的……”
顧瑞河喝道:“住口!”
霜尺卻歎:“你到底是怕我被顧朝宗他們看見,還是怕我跑了呢?”
顧瑞河扭開頭,抿唇不語。
霜尺道:“我沒有胡鬨,也不是出去玩兒的。”她低下頭,眼圈微紅:“我……去給小聞公子燒紙了。”
顧瑞河意外。
霜尺道:“我的命是他救的,他去了,我最後一麵都見不了,燒點紙錢也不為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