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歎氣道:“這是誰乾的?怎麼連個活口也不留?”
廖小猷正在摸懷中藏著的燒雞,聞言道:“不是俺。”
羅洺在旁道:“十七爺,這匕首不是咱們的……是他們自己人的。”
薛放倒吸了一口冷氣:“殺人滅口嗎?”
先前兩方動手之後,薛放觀察過那幾個人的行事,發現他們下手毫不留情,招招都是奪命的勢頭。
薛放本來還掌握分寸,想好好地將他們拿下,盤問究竟。
看是這個架勢,少不得也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才動了狠手。
可沒想到,這些人也如此狠辣,連自己人都不放過?
此時小梅靠近那傷者,試了試他頸間大脈:“十七爺,他還有一口氣!”
薛放笑道:“好的很,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這會兒老關趕回來:“巡檢司的兄弟已經去追了,隻是……估計不會有什麼大收獲,這些人行事詭異的很。另外……”
他望著薛放正要說,那邊兒掌櫃的跟小二望著屋內狼藉一片,滿臉苦色,又不敢出聲。
薛放一眼瞧見:“怕什麼?這折損了多少隻管說,不會欠了你的。”
掌櫃的訕訕道:“官爺,這、這怎麼敢。”
“聽你說的,白吃白喝?”薛放道:“我們是土匪麼?”
正在這時侯,羅洺在那死去的屍首上摸了一陣,竟摸出了一個麻布袋,略一掂量,打開看時,竟是些碎銀子。
羅洺忙上前:“十七爺。”
薛放剛才跟店家說的硬氣,但心裡卻沒有數,明明是來吃一頓飯的,如今倒好,大概要賠四五頓的樣子。何其肉疼。
見羅洺捧著袋子過來,薛放低頭一看,眉開眼笑:“喲,這些死人原來還做了件好事。”
他掂了一塊銀子,想到方才外頭滿地搶錢的百姓,眼神微沉,又吩咐羅洺跟店家去算賬。
廖小猷趕緊把那隻燒雞又塞回懷中,湊過來道:“十七爺,好不容易吃了半飽,現在打了一頓又餓了……能不能再打包兩條魚跟烤雞回去?”
薛放望著他胸前鼓鼓囊囊的,忍笑:“你還真會打算啊,去跟羅洺說,還要什麼一並帶走,反正那些錢也管夠。”
廖小猷眉開眼笑。
老關看到這裡,把薛放拉開:“十七爺,彆管這裡了。楊太醫出了事。”
原來剛才老關出去,遇到巡場的小校尉,便告訴了他陳家的事。
先前陳府那邊,楊儀跟俞星臣商議妥當,分頭行事。
俞星臣回巡檢司稟告馮雨岩,楊儀則要去麵見太醫院首林琅。
雖然如今把陳府封住了,但誰也不能保證,京城之內就沒有彆的散播途徑、或者彆的染病之人。
得做最壞的打算。
如今的情形,隻能暫且把這消息封鎖一陣,在此之前,定得想出一個如何料理的詳細之策,這絕非是楊儀一個人能辦到的。
楊儀乘車向宮內趕去,葛靜帶人守在陳府外的這條長街,派士兵把街頭巷尾都把守住。
此時的葛靜,還僥幸以為病症隻在陳府,外頭未必有事。
而此刻在陳府之內,因為有藺汀蘭坐鎮,裡間上下人等總算能夠安分。
畢竟這是長公主之子,皇帝身邊的人,簡直比那位俞大人的身份還要高,他肯在這裡,就如定心丸。
楊登被踹了幾腳,臉上被打了兩下,嘴唇腫著,卻絲毫不在意。
他雖然不想再拉任何人下水,但既然藺汀蘭進來了,卻也無法,何況小公爺在場確實有用。
楊登簡單地跟藺汀蘭商議了一陣。
藺汀蘭在外聽見楊儀跟俞星臣對話,隱約猜到幾分,聽了楊登低語,紋絲不驚。
他站在門廳台階上,吩咐在場眾人都用帕子蒙住臉,又道:“但凡是陳府的人,站在東側,陳府之外的人,站在西側。”
大家本就狐疑,見狀都疑疑惑惑地做了,又開始排列。
陳主事囁嚅道:“小公爺,這、這是怎麼回事?是楊太醫他……”
其他也有人小聲道:“我們是絕無謀逆之舉的。”
藺汀蘭見他脖頸一側微微發腫,道:“退後,我自有話說。”
陳主事可不敢得罪他,慌忙後退。
藺汀蘭看向楊登。楊登清清嗓子,道:“陳公子是得了風疹才死。風疹會傳人,不可小覷,我之前一時情急,怕公子的屍身不妥才放了火……如今我懷疑陳主事已經被傳染,府裡也有數人有這症狀,所以我才謊稱府內謀逆,隻因不想這風疹傳出去……”
這當然是楊登無奈之舉。畢竟如今若告知是鼠疫,這些人恐慌之極,誰知將會如何?
而這些親戚,有一半也知道陳少戒曾得過“風疹”,不過既然死了應該不至於會傳人了,所以才放心而來,倒是沒料到陳主事眾人也被傳染了。
聞言並不懷疑,畢竟這比“謀逆”要合理多了。
眾人轟然:“這可怎麼辦?”
楊登道:“我把各位留在這裡,也是好意,你們如果也被染上了,出去後一傳十十傳百,連你們各自的家人也要跟著遭殃,你們權且留在這裡,有症狀的,我自然會給你們治好,沒有發作的,過個一陣兒,自然就放你們回家了。”
大家聽了這幾句十分合理的話,稍微安心。
楊登看他們都信了,卻並無任何放鬆:“不管是陳府之人還是外頭來的,但凡有任何發熱、發寒,或者其他不適,立刻說出,我要安排診治。”
大家趕緊自查,陳府這邊,陳主事之下,他夫人身邊的兩個丫鬟一個老嬤嬤,並伺候過陳少戒的兩個小廝,管家,都已經有了症狀,還有好幾個說自己脖子發癢之類的。
另外還有來往的比較密切的兩個親戚。
楊登對此毫不意外,先前他來到陳家,放眼所及,十個裡至少兩三個在那裡揉眼抓撓,臉色不佳。
尤其是陳主事,已經症狀外顯了,偏偏陳主事還在跟幾個來吊唁的親戚們大訴苦水,眼淚唾沫齊飛。
楊登這才知道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壞,於是才決定孤注一擲。
藺汀蘭詢問陳府有多少房舍,儘數整理出來。
有症狀的這些人安置在一處院落,症狀輕的在另一處,沒有狀況的這些人,也不能儘數聚集在一起,或者三人,或者五人,分開隔離居住,但凡有任何一個不妥,立刻告知,卻不許他們各自亂走。
楊登給他們一一診脈,寫了好幾張藥方,特意叫拿了艾草熏過,才從門縫中遞出去。
陳府這些人,暫時被穩住了。
畢竟一個太醫,一個皇親在這裡跟他們一起,大家不知道真相,心裡不算很恐懼,所以都隻乖乖聽話,暫且無事。
薛放那裡聽說了消息,趕著往陳府這裡來。
走到街口就給士兵們攔住,說道:“十七爺彆進來,這是俞巡檢跟楊侍醫吩咐的,何況楊侍醫已經離開了,這會兒怕是進宮去了。”
薛放看他們都蒙著臉:“這怎麼回事?”
士兵道:“究竟怎樣我們也不清楚,據說是……風疹。小心些為妙,十七爺要知道詳細,或許可以去巡檢司,俞大人先前回去了。”
“風疹麼……”薛放點點頭,上馬直奔巡檢司。
俞星臣已經把真相告訴了馮雨岩。
馮老將軍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你們確定……是那個?”
俞星臣道:“楊登不惜捏造陳府謀逆的罪名,可見他已經確認無疑了。楊儀如今已經進宮,太醫院很快就得知消息。”
“鼠疫……”馮雨岩慘然道:“當年蒙碑的那場慘事,老夫可是親曆的,若京城內也是如此……”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至今提起,還心有餘悸。
馮雨岩尚且年青,隨軍駐守在外。
蒙碑鼠疫,先是一個村子的人病了若乾,昏迷,高熱,窒息而死。
有人報信,蒙碑縣派人去查看究竟,發現是鼠疫,要處理已經晚了。
瘟疫已經傳到了蒙碑城內,一夜之間,數百人身亡,短短三天,蒙碑城死了一半的人。
當時城中並沒有得力的大夫,何況大夫也自顧不暇。
消息傳出去後,當時的知府大人十分果決,立刻下令封城,燒屍,一旦發現有病患,即刻殺死焚燒。
一個月後,蒙碑城中已經沒有幾個活人了,盤旋城頭的烏鴉,如同整片的黑雲,後續的屍首更燒了半月之久……這般慘烈,才阻住了瘟疫的蔓延。
當時能控製住,是因為蒙碑地處偏僻,而且是犧牲了整整一個州縣的人!但現在京城若是出了事,京城百萬人眾,若再蔓延出去,整個天下將如何。
飽經風霜的馮老將軍,一想到那不可測的情形,忍不住也微微戰栗。
門外一道人影衝了進來,是薛放到了。
薛放並沒有輕信所謂“風疹”的話,他了解楊儀,也了解俞星臣,如果是風疹,還不至於如臨大敵地把整條街都封住了,而且士兵們蒙麵,這給其他百姓們看了,可是要引發人心惶然,得擔乾係的。
何況楊儀還進宮去了,不管是驚動太醫院還是……皇帝,可都不是個好兆頭。
聽俞星臣說了真相,薛放道:“這還等什麼,趕緊通知九城步兵衙門,讓他們關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