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著那魂不守舍的裡長跟甲首:“還算不算男人了?楊太醫還在這裡呢!”
付逍轉頭望著楊儀,沉聲道:“要怎麼辦,你說話。彆急。”
他對裡長等很是嚴厲,可看向楊儀之時,眼神裡透出溫和安撫之色。
楊儀很是感激此刻有付逍在,她咬牙道:“對,這一家子多半是病了數日,延誤了治療機會,但這不是不可對付的,隻要發現的早,就可以救治。所以大家千萬不能亂。”
見孫保長,王裡長都望著自己,楊儀道:“還要讓各位安撫各自轄下的百姓們,告訴他們小心彆碰到老鼠、也不要接觸高熱的人,這兩天我……還有太醫院楊太醫都會在南外城,但凡病倒的,我們來診治。”
孫保長跟裡長等本也無計可施,聽到楊儀說“會留在這裡”,又十分震驚。
皇帝欽封的侍醫,竟然不顧危險留在這裡?
付逍也擔憂道:“你?這……”
楊儀道:“聽說屏娘也病倒了,不知情形如何?”
付逍說道:“你知道了?我看她的樣子,心裡就疑惑,當年我在邊塞的時候也遇到過一場,極其凶險,還好掙了命回來。我怕萬一我弄錯了,所以不敢張揚,隻悄悄地叫她在家裡靜養,自己去弄了些藥給她喝,如今算是不好不壞。”
楊儀詫異:“付叔得過這病?”
付逍道:“是啊。那是幾十年之前了。”
楊儀忙道:“我來聽聽你的脈。”
倉促中,楊儀聽過付逍的脈,平穩如常,毫無異樣,體溫亦是正常。
付逍說道:“我不會又中了吧?我卻絲毫不適都沒有。”
楊儀搖頭:“不,我想,正是因為付叔之前中過一次,所以不會再中招了。”
“當真?”付逍很詫異。
楊儀道:“這是有可能的,有些病症雖然凶險,但也極古怪,隻要得過一次,就不會再得。”
付逍苦笑:“那還算他娘的不錯。”
他回頭對眾人道:“聽見了麼?這不是不可治的,總之自己先彆慌張起來就行了。按照楊侍醫所說,尤其是甲首們,一定要統算好了自己管著的那些門戶,看看有沒有病了的,提醒他們如何處理。總之截斷了往外傳的源頭就更好辦了。”
楊儀又叮囑他們儘量不要跟病者接觸,見了人都蒙著臉之類的。
孫保長搓著手道:“如今楊太醫肯留在這裡,就是定海神針了,大家一個個的打起精神來,好好乾事!要是有懈怠的,回頭就算我們徇私,朝廷也不會饒恕!”
眾甲首悚然,連連答應,急忙分頭行事,前去告誡、安撫、摟底兒。
而王家這裡自然是付逍安排人處置。屋內的被褥之類也都一應燒掉,處理乾淨。
孫保長跟裡長同楊儀約定碰頭之處,各自散開去辦事。
付逍才得閒對楊儀道:“先前曉風派人去告訴我,說是楊太醫去了家裡,我以為無事,正要回家去看看,怎麼你又來了?還要留下?”
楊儀道:“南外城人員不少,我留下能穩妥些。”
這自然是實話。畢竟這裡的人都認楊儀。
楊儀回頭看著那寂寥的小院子:“付叔,你說像是這樣的……還有多少?”
付逍的心頭竟也一涼:“但願沒有幾個。”
楊儀想到那王大哥手中提著的一包藥:“他們家裡明明有兩個病人,連他自己也有了症狀,為什麼隻拿著一包藥?”
付逍畢竟是在這裡生活的:“他們家裡窮,這一包藥,大概還是湊錢去買的……”
楊儀道:“這就是說,先前他們連藥都沒有服?”
付逍道:“多半如此了。”
“像是他們這樣的門戶,南外城這裡多嗎?”
付逍不願回答,卻還是歎了口氣:“多!”
楊儀長籲了一口氣,喃喃道:“藥……藥!”
付逍的手下拆了門板,開始運屍首,楊儀回頭看了眼,眼中忍不住的濕潤。
為什麼仍是晚了一步?萬一真的還有更多……她的腦中一時都亂了。
前世,那場瘟疫,太醫院判定是風邪上攻,病倒病死之人,多數是頭臉腫脹,這種病證有個名稱叫做“大頭瘟”。
而對付這病症的藥,就是楊儀之前跟楊登提過的“普濟消毒飲”。
這次在陳家,楊登除了解毒活血湯外,便也同用了普濟消毒飲。
但是……這次的症狀明明是鼠疫多些,普濟消毒飲雖然有用,甚至可以暫時控製,可未必就真的精準對症。
就如同陳家先前用的銀翹解毒丸跟透疹涼解湯一樣,不過治標不治本。
楊儀跟付逍來到了家裡,楊佑維已經讓曉風去買藥。
楊佑維見楊儀到了,很生氣,不由訓斥了幾句:“怎麼不聽話?胡鬨!”
“哥哥用了什麼藥?”楊儀隻趕忙問。
楊佑維哼了聲,卻又趕忙道:“奇怪,夫人的症狀不算很重,據說之前用過藥?”
楊儀忙把付逍先前得過,自己給嶽屏娘買過藥的話告訴了。
“怪不得……”楊佑維點頭,道:“我也用了解毒活血湯,隻不過我想,嶽夫人雖然是輕症,但這種病來勢洶洶,解毒活血湯的配方有些太溫和了,當用些猛藥才是。”
楊佑維來的早,不知道楊登用“普濟消毒飲”的事,楊儀告訴了他。
“對,就是這個,普濟消毒飲裡的黃芩,玄參,柴胡,連翹,都是疏熱解毒的良藥,或者可以再加一副……”楊佑維思忖著。
“加?”楊儀喃喃。
楊佑維道:“哦,我不是說加在一起,是說再另買一副。”
“買?”楊儀心中卻想起了那病死的王姓男子手邊可憐的一副藥。
連一副藥都買不起,如今還要再加。
楊佑維見她神不守舍:“怎麼了?”
楊儀閉上眼睛:“加一副藥,買一副藥……”她沒有再理會楊佑維,隻是道:“我去看看屏娘。”
嶽屏娘早聽見她來了,一早下地,隻是因為自己是病者,不好就唐突去看她。
隻小心地把臉蒙住,在裡頭等著。
楊儀看她果真情形不錯……至少竟能站立如常,來不及寒暄,請屏娘在桌邊坐了,便聽她的脈。
屏娘的脈不浮也不沉,而有些阻滯之意,楊儀見她頸間微腫,問道:“可疼?”
“摁上去略略發硬,有點疼。”屏娘說道。
這種症狀,的確最符合普濟消毒飲,所以林琅也這麼說。
可是……大頭瘟的話,本質上是熱症為主,而鼠疫……雖然病發的時候時而高熱,時而寒涼,但本質上卻並非熱症或者寒症。
這在陳少戒的病情上、兩位大夫用了兩種藥可以佐證。
鼠疫……楊儀擰眉,普濟消毒飲的方子在心中轉來轉去,黃芩,黃連,柴胡,玄參,連翹……各種藥材飛來飛去,一會兒又是那倒地的王姓男子手中可憐巴巴的一包藥。
給屏娘看過後,孫保長跟王裡長還有幾位甲首氣喘籲籲趕來,幾位甲首報知自己轄下果真有高熱在家臥病的,都已經記下了名字。
南外城這裡十戶為一甲,如今甲首們報的,十戶裡最多有兩戶微恙的,完全沒有的也有。
倘若都是如此,情形還算可控。
楊佑維道:“讓他們出來不便,我先去看。”
“哥哥等等。”楊儀攔住了:“南外城這裡何止幾百上千戶?如此走下去,你我兩人累死也辦不到。”
“那怎麼辦?”
同樣的事,楊儀在羈縻州中彌寨的時候就已經做過了:“讓人把各家的病患,都安置在一處地方,這樣診治起來方便,而且也會減少了傳給彆人的危險。”
楊佑維遲疑道:“這法子好是好,可是哪裡找這麼大的地方……而且他們未必肯來。”
付逍說道:“地方倒是有,我們之前的訓練營地方夠大,可以騰出來。”
孫保長跟王裡長等猶豫了會兒:“楊侍醫,真的要這麼辦嗎?”
“這是最便利的法子。”
孫保長等人急忙奔走而去,眼見日影正中,幾個甲首先跑回來:“楊侍醫,那些人不肯去。”
“楊侍醫,他們還說就算有太醫在,給看過了,也買不起藥,寧肯在家裡熬著。
楊儀先前已經想過了這件事,那倒地的王姓男子手中的那包藥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動,極刺心。
此刻,孫保長等也回來,自然也遇到了這般的麻煩。
楊佑維道:“不如我先去看看……”
付逍卻一把攔住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楊侍醫說的對,太醫不可能一戶一戶地去看診,那樣隻會累死!沒了大夫,還怎麼辦?叫我說,其他不願去的不打緊,把願意去的名字記下,誰先去,先給誰看!”
孫保長道:“這個法子好!”
付逍回頭對楊佑維跟楊儀道:“非常時期,無法麵麵俱到,隻能先如此了。”
“還有一件,”楊儀垂眸,輕聲說道:“去告訴大家,叫他們隻管放心,此疫症所有一應要用的藥,全由太醫院供給,不收一文錢,治好了為止。”
話音剛落,楊佑維,付逍,孫保長等眾人都震驚地看向楊儀。楊佑維忍不住道:“儀兒……”這種大事,她豈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