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校尉望著他有些蒼白的臉色,跪地道:“薛督軍……我該死!你砍了我吧!”
薛放盯著他,終於道:“我可不要自己人的頭,你要真的想賠罪,改日……拿十個北原人的頭就成了。”
小校尉流淚磕頭:“是!”
經過這一番,夏州軍中,從上到下,萬眾一心,沒有人再敢違抗軍令。
人人都知道薛放是翻過圖興山來到夏州的,他們確實都是北境本地人,又在夏州駐守,怎會不知圖興山天塹一般,極其凶險。
而薛督軍以傷重之軀冒險翻越,為的什麼?不過是為夏州,為北境,為大周安危!
大將尚且如此不恤己身,士兵們自然也都肯奮勇向前。
何況……知道薛放翻過圖興山之事,在眾將士心目中,薛督軍早就是堪比神將之人。
薛放算的不錯,三日後,北原大軍席卷而來,直撲凍土。
而鄂極國因為也做了安排,調了十萬精銳,決定狠狠地爭口氣。
其實鄂極國的戰力也不容小覷,隻不過先前因吃過北原的大虧,故而有些心有餘悸。
加上先前薛放不在,夏州這邊的將士們不敢輕舉妄動,短暫交鋒不免失利。
而薛放悄無聲息返回後,立刻借著這“失利”的局麵,定了那詐敗的計策。
那幾次詐敗中,周朝跟鄂極國軍馬自然有死傷,但周朝死傷的人少,鄂極國人占多。
故而在薛放決定放手決戰之時,鄂極國的兵馬反而不肯儘心,於是傷亡數才倒了過來。
先前薛放帶兵撤離凍土,又把所有輜重席卷一空,鄂極國的這些將領們心中惱怒,決定要在跟北原決戰的時候,好好地打出漂亮的一仗。
畢竟周朝的人能乾成的,難道他們乾不成?
這種想爭口氣的衝動外加一點輕敵的傲慢,最後的結果是一場血流成河的教訓。
北原想要一雪前恥,鄂極國也同樣,兩者硬碰硬,把凍土之地幾乎打成了廢土之地。
而就在兩方廝殺的天昏地暗的時候,薛放在夏州聽著斥候隨時傳來的戰況,跟眾將領對著麵前的地理圖做相應的分析。
有將士建議趁機出擊,坐收漁人之利。
薛放道:“這可不行,咱們是正義之師,不做那種趁人之危的事。”
“可是……假如讓北原人收服了凍土,那北原下一步一定是來夏州。”
“那他們不還沒來麼,急什麼?”薛放淡淡地說。
眾將士麵麵相覷,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要不是打心裡信任他,早就又鬨騰起來。
薛放隻命他們看好地圖,然後各自回去緊鑼密鼓地操練士兵,不可懈怠。
先前有些怠戰之意的將士,如今急切想戰,卻被他一力壓下,眾將士私下裡議論紛紛,不過多半都是在討論鄂極國跟北原的戰況,以及打聽猜測薛督軍到底是什麼意圖。
鄂極國跟北原打了兩天一夜。
這份勁頭讓薛放也覺著意外:“肥羊那家夥果然支棱起來了。不錯。不知還能不能再支撐半天……”
誰知他正念叨著,外頭便有人來報:“鄂極國的費揚阿帶了幾個親隨在城外請見督軍!”
薛放笑道:“這人真可不念叨。”
費揚阿這次來,還是討救兵。
這次他跟先前不一樣,身上的衣袍不知被什麼燒破了一大塊,染著血,連胡須跟發絲都被火烤的變了色。
“快,薛督軍救命!”費揚阿還沒進門便先叫起來。
薛放道:“怎麼了這是?誰放火燒你了?”
“北原人,”費揚阿一口氣衝上來,咳嗽了幾聲:“我們的人已經撐不住了,薛督軍快發兵吧。”
“發兵?”薛放疑惑地看他:“老費,你說什麼話,我先前已經按照兩國的約定,替你們把凍土鎮奪了回來,我也已經撤出了凍土,凍土完全是你們掌控……兩國已經互不相乾了,如今又發什麼兵?”
費揚阿愣住。
薛放義正詞嚴道:“何況那是你們國中的事,我們豈能輕易乾涉?除非是你又請皇上開金口許我出兵。不然可不能夠了。”
費揚阿目瞪口呆。
薛放卻又對他笑笑,推心置腹般道:“再者說,我這裡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先前那場大戰傷亡慘重,我正休養生息呢。定北城那邊兒,還等著我去支援,可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確實分不出兵力去你那裡了。”
費揚阿心頭一亂:“若不發兵,凍土很快就被他們奪回去了,下一步自然就是夏州。”
薛放哼道:“那也得他們敢,他們打凍土,我們沒法兒插手,但隻要踏入大周的疆域,那就不一樣了。我們自然是師出有名。”
費揚阿見他這樣堅決不肯發兵,心頭微冷,突然聽了這句,隱約覺察出一點不對。
但此刻他心慌意亂,竟無法認真想明白,隻苦求道:“薛督軍……那你到底該怎麼才能出兵相助?什麼我都答應!”
薛放歎道:“老費,彆這麼說,出兵這種大事,若在北境境內,自然是我說的算,但出了北境,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你們國內的事,我去伸手……不管打贏打不贏,都不好聽。上回幫你們收回凍土,雖是皇上的意思,可軍中那些因而傷亡的將士之手足,還背地裡罵我、說把自己的人頭送出去,為了彆國拚死拚活,值得麼?”
他從不是個愛講理的人,可此刻突然變成了世上最“講理”的,而話裡話外繞不開“我的,你的,你國,我國”之類的話。
費揚阿瞪向他:“你、你的意思難道是……”
北境內的事情薛放才能做主,凍土不是北境的,他自然不會出兵。
那除非凍土是北境的範疇……但這怎麼可能?
費揚阿叫道:“薛十七你……”
他望著薛放義正詞嚴的臉色,後知後覺,回想當時薛放痛快利落撤出凍土,難道……難道從那時候起就預料到今日,從那時就開始了算計?
“這是不可能的,凍土是我們的地方!”費揚阿忍不住。
薛放反而滿臉驚愕:“肥羊,你在說什麼,那當然是你們的地方,難道我說的不夠清楚嗎?正因為是你們的地方,我才不能插手啊。要是我的地方,我豈會在這裡乾看著?”
費揚阿差點被他一口氣堵死。
“你你、薛十七……我真真是看錯了人,原來你才是最狡詐的那個……”費揚阿渾身哆嗦。
薛放嘖了聲:“什麼狡詐,你鬨誤會了是不是?”
費揚阿正怒不可遏,他旁邊一個心腹聽了出來,忙道:“親王,不要動怒,好好商議。”
薛放道:“對,你叫嚷也無濟於事,不如趕緊讓你們國中發兵就是了。我們大周有一句老話——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可是至理名言。”
費揚阿道:“讓北原人打到這裡來,對你有什麼好處?”
薛放瞥著他。
費揚阿的心腹用儘全力將他拉開,到了門外,才道:“親王,你做什麼得罪薛督軍?”
“我氣不過,他算計我……”費揚阿叫道:“我咽不下這口氣,索性讓北原人打過來……他也討不了好!”
“算計?”心腹苦笑:“親王,你想想看,薛督軍雖然有些不近人情,但這是三國之事,不是講‘人情’的時候,而且他做的可以了,如果他想侵吞凍土,從一開始奪回凍土的時候,他完全可以占據不走,當初您跟眾將士不也是這麼擔心的麼?可他偏偏把凍土還給了咱們,是咱們沒有守住……怪得了人家嗎?”
費揚阿快把腳跺碎了,怒道:“你你……你替他說話?”
“這是實話,雖然很難聽,”心腹歎道:“方才您說讓北原人打過來,如果真到那地步,興許也正中薛督軍下懷,凍土落入了北原之手,他再跟北原打,奪走凍土,那會兒名正言順,就未必再拱手讓給咱們了……倒不如……”
兩人目光相對,費揚阿道:“你想讓我把凍土給他?不行!打死我也不能夠!”
心腹小聲道:“這會兒在凍土,可還有咱們數萬的兵馬,您若不儘快讓薛督軍鬆口,那些人就都死光了!那可是咱們一派的精兵,折損了他們,有什麼好處?再丟了凍土,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朝中那些奸佞小人一定會趁機踩過來,倘若又沒了兵力護身,那可真的是兩手空空,如今不如且退上一步,保存實力……”
雖然費揚阿怒氣衝衝,但卻不得不承認,這心腹說的對。
薛放不發兵的話,不論如何,凍土都將落入北原手中,而且還將賠上自己一派的精兵,外加朝中的臭名。
但如果薛放發兵,“驅虎吞狼”,就算凍土落入薛放手中,那北原人也將慘敗,且又能保存住自己的兵力,朝中怎麼說……總也差不過前一種情況。
何況隻要薛放出兵,跟北原人打起來,還不知道結局如何。
費揚阿心念轉動,怒意迅速消減,他已經知道了該怎麼選擇。
哪怕明白這一切都在薛放的算計中,費揚阿也隻能乖乖地鑽進那個早就向著他張開的網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