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望著他,不由想起了老關,心裡不免難受,卻一笑:“可知我寧肯你們都變成傻子,隻要好好地回來就行。”
兵備司這裡,初十四已經離開了定北城,趕往神鹿小城。
小城那邊兒,決明尚無任何消息。
先前初十四隨意編了個借口,楊儀當然不知初十四是為決明而去。
薛放眾人把此事瞞的緊緊的,因為怕消息走漏,都沒有讓斧頭跟著回來。
所以楊儀隻以為斧頭跟決明都在夏州。
那詹醫官果真有點本事,靜心鑽研,又兼請教楊儀跟前輩醫者等,將針法練的停當。
給屠竹針灸了兩天後,竹子的情形隱隱見好,冷不丁能想起些昔日的事。
小甘喜極而泣,越發認真地跟著學這套針法。
她本性聰明,加上又有基礎,詹醫官跟楊儀且又仔細指點,進展自然極快。
這日,屠竹喝了藥,才出門,便見曉風跟著付逍從外巡邏回來。
有人向著付逍行禮,口稱:“付老都尉。”
屠竹聽見這一聲,不由站住腳,目光有些渙散。
曉風已經飛跑過來:“竹子哥哥!你今兒好些了嗎?”
屠竹半是惘然地望著他,又看向付逍,竟不曾答話。
恰在此刻,薛放拄著拐棍從院中走了出來。
兩名侍衛隨行在側。
屠竹盯著他拄杖而行的模樣,目光轉來轉去,不知將落到哪裡。
正暈眩中,耳畔忽然響起了一句話。
——“薛督軍,你砍了我吧!”
“我不要自己人的頭……拿十個北原人的頭來抵就行了。”
屠竹抬手捂住腦袋,不由後退。
曉風急忙扶住他:“竹子哥哥,你怎麼了?”
屠竹搖搖頭,耳畔響起無數喊殺之聲,有個身影擋在他麵前,嘶聲吼道:“你要告訴薛督軍,我沒有說大話……我真的……”
薛放也看出了屠竹的異樣,疾步上前:“怎麼了!”
屠竹胸口起伏不定。
他放下手,猛地抬頭看向薛放,眼中滿是淚。
薛放瞪著他:“你……”
“十七爺……”屠竹叫了聲,猛然跪倒在地:“姚校尉、是姚校尉!”
當時在夏州的時候,因為不滿□□練的辛苦,一個小校尉口出怨言,對薛放極為不敬。
被稽查官教訓後,才明白自己何等膚淺。
他叩頭請薛放砍下自己的腦袋謝罪。
薛放卻輕描淡寫,隻叫他戰場上見真章。
當時他們這些人作為前鋒,迎上第一波才殺進城內的北原人。
打的自然慘烈異常。
那姚校尉因記得自己答應過薛放的諾言,奮勇向前,不顧生死。
屠竹本在他身旁,兩人各自受傷,身邊的人越戰越少。
眼見敵人卻越來越多,殺之不儘,屠竹被七八個人圍在中間,已經力竭待死。
正在生死關頭,姚校尉從外殺了進來,他如一個血人一般,但卻仿佛不知道痛,踩著敵人的屍首衝到屠竹跟前。
就在這時,遠處一隊弓箭手閃出,箭如雨來。
刹那間姚校尉猛然一撲,竟將屠竹撲住。
他的背上被射中了五六支箭,壓著屠竹倒下。
身上的血流到屠竹臉上,迷了他的眼。
就在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姚校尉將一個荷包塞到屠竹懷中,交代了最後那句——
“告訴薛督軍我、我沒有說大話……”
他答應過薛放要取十個敵寇的頭,他已經加倍踐約!
風起雲湧,電光火石,屠竹頓時都想了起來。
他那時候也已經是強弩之末,隻聽見了姚校尉的遺言後,便陷入了昏迷。
最後陰差陽錯,竟被姚校尉的父親領了回去。
如今才想起來詳細,說完經過,已經是泣不成聲。
薛放也紅了雙眼。
若屠竹不說,他已經不記得在大戰之前的那點小波折了。
他知道前鋒營裡沒有孬種,都是好漢,包括那個小校尉。
但卻想不到,姚校尉是真的牢記著他的話,是那樣鐵骨錚錚的人。
薛放把屠竹拉了起來,擦擦他臉上的淚:“聽說你是在姚家給找到的……他們沒了兒子,但定北軍每個人,都是他們的兒子。你聽懂了嗎?”
屠竹含淚道:“我知道,我明白。十七爺。我會待他們如親生父母的。”
他決定回夏州去見姚校尉的父母,親口告訴他們姚校尉的“下落”。
破五這日,鄂極國派了使者前來。
依舊是熟人,費揚阿。
先前費揚阿在凍土大戰之時回國,他顯然混的不錯,因為在那種情形下,若他差一些的話,這會兒早不能露頭了。
果真,費揚阿見了薛放,滿臉的久彆重逢的喜悅,張手便想要來抱薛放,說道:“十七,薛督軍,分彆了這些日子,我好生想念。”
薛放嫌棄地用拐杖把費揚阿推開,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問道:“你國內的事情如何了?”
費揚阿哈哈笑了幾聲,道:“若不弄死那些無恥之徒,我豈會有臉再來見你?”
薛放道:“你倒是有點自知之明。那你這次來是想做什麼?上回你們趁機還想把丹崖啟雲弄回去,這筆賬還沒好好算算呢。”
費揚阿笑容一僵,忙道:“十七,那個不是我的主意,那些想要渾水摸魚的混蛋都已經被我除掉了。他們罪有應得!這件事咱們也該揭過了。”
薛放冷笑道:“要是我們沒提防妥當,給你們奪了去,這會兒你會說這話嗎?隻怕還死咬著丹崖啟雲不肯還回來吧。”
“不不不,那是我許給你們的,怎麼會出爾反爾?都是那些混蛋們昏了頭……”
薛放見他一味地否認撇清,便道:“哼,那你便說說,你這次來是想做什麼?”
費揚阿道:“凍土……”
薛放不言語,隻瞥著他。
這兩國之間,也如同做買賣,可以“討價還價”的。
費揚阿本來還想“漫天要價”,等薛放“就地還錢”,不料看到他淩厲的眼神,費揚阿想起凍土的慘烈,忙嘿嘿了幾聲:“既然是你們奪回來的,我們自然不敢再、再要……”
薛放似笑非笑,看似漫不經心地:“老費,咱們是老交情了,我才跟你說實話,你們要是敢說半個‘不’字,我們要的就不止是凍土重鎮了。”
費揚阿道:“是是是。”凍土重鎮如不是大周出手,那自然是落在北原手中了。
何況見識了定北軍之強悍,費揚阿可不敢招惹這個煞星。
便小心翼翼地問:“聽說北原的烈親王也在這裡?”
薛放道:“啊,怎麼,你想跟他交際交際?”
費揚阿確有此意。
而他之所以快馬加鞭趕來,也正是因為聽說了北原要議和的事。
既然要議和,哪裡缺得了鄂極國,而且還得趁熱打鐵。
畢竟,如果北原跟大周議定了,把鄂極國撇除在外,那下一步北原若想侵吞鄂極國,那該怎麼辦?又或者北原跟大周聯手,那就……
如今胥烈在定北城,這自然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薛放有點頭疼。
打仗他擅長,但這些後續談判的事情,他實在懶得操心。
之前他不由分說為俞星臣下了逐客令,讓俞星臣快點滾回京內。
幸而俞監軍並沒有“乖乖聽從”,依舊還在。
初八日,京城內送來了一道新鮮的旨意:傳永安侯楊儀、定北軍監軍俞星臣即日回京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