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風問:“哦?怎麼了?”
常破奴道:“皇上去年讓劉公公修南海子。劉公公把差事交給了我們順天府。”
“今日工程完畢。我去找劉公公報賬。實際用銀七萬兩,他卻讓我改賬,改成三十五萬兩。還說多出來的二一添作五。”
常風一愣:“你照辦了?”
常破奴答:“我不敢在明麵上忤逆他。按照他所說把賬改成了三十五萬兩。但他所說的‘二一添作五’,我卻堅辭不受。隻說多出來的銀子權當我這個當侄子的孝敬他老人家。”
常風滿意的一笑:“你越來越油滑了。你若拿了多出來的銀子,便有把柄掐在了劉瑾手裡。待到劉瑾與我爭鬥時,他便可拿這事要挾我。”
“隻改賬目不拿銀子則不同。以後即便除了事,也是權宦立皇帝逼迫你這麼做的。”
“立皇帝權傾朝野,你一個小小順天府尹隻能從命。”
常破奴道:“唉,我雖把自己摘乾淨了。可損失的卻是國帑!一個南海子修繕工程,他便能貪二十幾萬兩。”
“朝廷裡這麼多事,這麼多用銀子的地方,他得貪多少?”
常風卻道:“你記住我一句話。肉爛了在鍋裡。劉瑾即便貪再多銀子,也隻不過是皇上養的一頭年豬罷了。”
“皇上一心想禦駕親征,北伐草原,封狼居胥。等到劉瑾身敗名裂,遠征的巨額軍餉也就有了!”
常破奴頷首:“嗯,爹,你說的有道理。”
常風笑道:“年豬肥了就得宰。存錢罐滿了就得摔。劉瑾就鬨吧,鬨得再歡,遲早也逃不過被宰被摔的命運。”
“他整天以為朝廷是棋盤,他是棋手。殊不知,朝廷的棋手隻有一位,便是皇上。他不過是皇上的一枚棋子罷了。”
翌日,乾清宮內發生了一場風波。
先皇在位時勤於治學。一直到他駕崩前一年,還是五日一大經筵,三日一笑經筵。
正德帝登基後沉迷射獵。讓他安穩坐在乾清宮裡,聽老夫子們之乎者也,他是受不了的。
但經筵是從宋朝就流傳下來的皇帝治學舊曆。正德帝又廢不得。
於是他乾脆改為一年一次大經筵,一次小經筵。
今日是他自己所定的經筵日期。
經筵的主講人是大儒、閣員楊廷和。
楊廷和道:“稟皇上,今日臣想給皇上講史。”
正德帝問:“哦?不知楊先生要講哪一段史呢?”
楊廷和答:“今日臣要講東漢靈帝時的十常侍之禍。”
這是一個萬分敏感的話題。
天下早有傳言,大明的八虎就是漢時的十常侍。劉瑾是張讓、穀大用是趙忠。
閹黨最忌諱有人說十常侍的話題。
楊廷和在一年一度的大經筵上講十常侍之禍。這哪裡是在講史,分明是在打劉瑾的臉。
當日傍晚,司禮監值房。
劉瑾和除張永外的八虎成員,聽說了今日經筵的內容,個個氣得臉色鐵青。
劉瑾學著朱家皇帝們的樣子,一摔案頭的硯台,高呼一聲:“欺天啦!”
穀大用怒道:“劉公公說得沒錯。楊廷和欺天啦!他竟指桑罵槐,暗諷咱們這些人是禍國殃民的十常侍!”
丘聚道:“此人不除,將一直是我們的隱患!”
劉瑾道:“依我之見,咱們得痛下決心了!自古整人最便當的法子便是文字獄。楊廷和主持修撰過《孝宗實錄。”
“據張彩說,《孝宗實錄一共一百三十六萬零十六個字。一百多萬個字裡,總能挑出幾處有大不敬之罪的錯處來。”
穀大用附和:“劉公公說的是啊!彆說一百多萬字的巨錄了。就算一百多個字的詩詞歌賦,想要挑毛病也總挑得出來。”
“譬如什麼借古諷今,什麼妄議當下,什麼思戀舊朝,什麼暗藏謀反之心。”
劉瑾道:“挑毛病的事交給書蟲焦芳去辦。隻需找到那麼一兩句逆反之言,咱們司禮監便擬旨批紅,將楊廷和調往南京六部養老。”
楊廷和畢竟是閣員。殺他、抓他不現實。最多隻能調到南京六部,終結他的政治生命。
穀大用有些遲疑:“可是,起草詔旨的事,皇上交給了楊廷和負責啊。”
劉瑾笑道:“糊塗了不是?楊廷和可以擬有關任何人的詔旨,卻不能擬關於自己的詔旨。此謂之‘回避’。”
“他調往南京的詔旨由咱們司禮監草擬,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穀大用豎起了大拇指:“劉公公高見。”
魏彬道:“隻是.咱們擬旨將楊廷和調去南京。皇上那邊該怎麼說?”
劉瑾此刻顯露出他的狂妄:“楊廷和在修撰《實錄時故意寫入狂言,有辱先皇。將他貶謫南京是在為先皇出氣!咱們占著理呢!就算皇上反對,到時我也敢在皇上麵前爭辯!”
劉瑾瘋了。他真把自己當立皇帝了。他忘記了他的權力是正德帝給的。沒有正德帝的扶持,他連個屁都算不上。
他如今自詡是曹操。可他望了,曹操是有將有兵有謀士有地盤有糧餉的。整個中原的兵馬全聽他孟德主公的,沒人聽漢獻帝的。
可在本朝,經過正德帝最近三年一頓操作猛如虎。邊軍也好,內陸衛所軍也好,京營也罷,如今全都掌握在皇帝本人手中。
你劉瑾再權傾朝野,再飛揚跋扈,也隻不過是正德帝手裡的一個提線木偶罷了。
你有跟正德帝據理力爭的資本嘛?
劉瑾連這一層都想不透,活該來年被千刀萬剮。自然,千刀萬剮是後話。
史書載:“正德三年五月。劉瑾設計陷害,因孝宗實錄中有悖逆言,楊廷和改調南京戶部尚書。”
楊廷和調任的聖旨,是司禮監的這幫人矯詔,並非出自正德帝本意。但正德帝聽聞此事後,卻不發一言。仿佛朝中從未存在過楊廷和這麼個人。
似乎相比於朝廷閣員的任免大事,他更關心明日射獵能中幾隻野雉。野雉烤著吃還是燉著吃更美味。
隻是似乎而已。
正德帝絕不是昏聵之君。這少年郎聰明著呢。他對楊廷和的事視而不見必有深意。
劉瑾調走了楊廷和,更加囂張跋扈:瞧,內閣閣員又如何?隻要我劉瑾看著不順眼,想讓他滾蛋他就得遠遠滾到南京去。
大明立皇帝,我名副其實!
劉瑾生出這種想法,說明他快作到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