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陛下,老奴不是拿了周鳳青的好處,老奴是清楚陛下您心裡並沒有真的惱了這個周鳳青,您若是不想給他機會,也就不會讓他在外邊兒跪著了。”
“嗬……”永和帝接過茶水,輕抿了一口,瞥了一眼外麵跪得筆直的周鳳青,道:“彆看他人在這兒跪著,心裡麵老大的不服氣呢,哪個請罪的人像他這般跪著,這是請罪呢,還是來跟朕示威呢。”
魏倫斟酌了一下,道:“周大人到底是年輕真性情,他若是如徐大人那般圓滑,也就不會惹陛下生這麼大氣了。”
魏倫這話說到了永和帝的心坎上,周鳳青在他麵前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恰恰說明了周鳳青對他的信任。
皇帝大發慈悲,讓周二郎進屋回話。
周二郎的雙膝在堅硬的青石板上已經跪得麻木沒有知覺了,單手用力撐住地麵,一條腿緩緩直起來,一咬牙另外一條腿也跟著起來,搖搖晃晃站起身子,收斂了眼中情緒,撣了撣膝蓋上的灰塵,抬腳進了禦書房。
一進門兒,撩起袍子,跪下,“臣,周鳳青見過陛下。”
永和帝居高臨下看著他,“周鳳青,你可知罪。”
周二郎朗聲道:“陛下不如命人把臣的心挖出來看看,臣有沒有罪,陛下一眼便知。”
“你——!”永和帝氣地指著周二郎的鼻子吼:“周鳳青,你不要以為朕舍不得殺你。”
周二郎揚起頭來,“陛下,周鳳青願意用自己的腦袋賭您舍不得殺掉微臣。”
“你!”永和帝被周二郎整得沒脾氣,全天下敢跟他耍無賴的人,大概也就眼前周鳳青一人。
周二郎這番近乎小孩子耍潑的做法,看似大逆不道跟永和帝對著乾,實則無形中拉近了他和永和帝的距離。
永和帝看他這般作,又委屈又理直氣壯得毫不心虛,心裡的忌憚反而是消散不少。
永和帝讓他起來回話。
周二郎:“陛下,微臣的腿已經跪麻了,站不起來。”
永和帝氣結:“你剛才怎麼站起來的。”
周二郎:“剛才微臣滿腹的冤屈求陛下做主,不知道怎麼地一用力就站起來了,現在陛下心疼臣,讓臣站起來回話,臣就覺得心裡麵那些委屈不算什麼了,身上那股勁兒突然就泄了,所以站不起來。”
永和帝無奈,衝旁邊兒魏倫抬抬下巴,“還不快扶咱們周大人站起來,給他看坐。”
魏倫上前攙扶周二郎,周二郎忙道謝,“有勞魏公公。”
周二郎落了坐,但隻堪堪坐了半個凳麵兒,什麼情況下能放肆,什麼情況下不能放肆,他心裡很清楚,這會兒放肆那就不叫委屈了,叫蹬鼻子上臉不識抬舉!
永和帝自然看到這一幕,心裡滿意,呷了口茶水,半真半假道:“朕聽說你在禹北威風得很,隻手遮天。”
周二郎欠起身子,誠實道:“回稟陛下,托您的福,他們都知道微臣是您眼前的大紅人,所以不敢得罪臣,微臣在禹北的確說一不二,但陛下您的手掌心就是微臣的天,微臣的生死榮辱都隻在陛下的掌握之中,微臣不敢也從未想過要隻手遮天。”
“可是你狐假虎威樂不思蜀了,朕下旨都招你不回。” 永和帝眯起了眼。
周二郎站起身來,長揖一禮,“狐假虎威不假,但微臣絕對沒有樂不思蜀,相反微臣孤身一人在禹北那等冷寒之地,簡直苦不堪言,微臣隻所以要留在那裡,另有原因。”
停頓一下,周二郎道:“陛下,待到今年秋收,您的生辰之際,禹北會為您送上一份厚禮,到時您自然明白微臣的一片苦心。”
“噢,什麼厚禮?”永和帝升起好奇。
“還請陛下拭目以待。”
“好你個周鳳青,竟敢跟朕賣起關子來。”
……
君臣倆其樂融融,魏倫在一旁佩服:周大人真會哄呀。
從禦書房出來的時候,周二郎整個後背都濕透了,被外麵小風一吹,涼意往骨頭縫裡滲。
有驚無險,他總算是過了關,皇帝對他的信任危機一旦解決不好,他的仕途之路就算完蛋了,沒有他周鳳青還會有李鳳青,大乾朝不缺有才能的新人,今年的新科狀元聽說也是萬中無一的好人才,廢了他,皇帝另外扶植一個就是了。
這件事也讓周二郎明白皇帝最關心的不是他的萬裡江山,不是他的黎民百姓,而是他皇帝的位子穩不穩,一切有可能威脅道他皇位的人和事都被他所忌諱。
想到皇帝為自己羅列的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周二郎嘴角泄出一絲冷笑,帝王的虛偽和無情,他算是領教到了。
出了皇城,周二郎回頭兒看了一眼巍峨的宮門,光線照射到琉璃瓦上又反射進他的瞳仁裡,刺得他微眯了眼睛。
東廠,東廠,皇帝的耳朵和眼睛麼?
周二郎咂摸著這兩個字眼兒,斂下眉眼。
馬蹄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哢噠哢噠的脆響,周二郎歸心似箭,他真的想家了,想兒子。
周府的門房正在半眯著眼打盹兒,忽然看到一輛馬車在自家門前停了下來,他納悶兒是哪家這個時候過來拜訪,全京城都知道老爺惹了皇帝的怒被降職,這會兒和老爺撇清關係還來不及呢。
待看到一襲白衣的老爺從馬車上下來,門房激動地撒丫子就往府裡跑,邊跑邊喊,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老爺子和老太太在莊子上,鳳英在店裡,家裡隻朱雲娘和幾個小丫鬟,聽到外麵門房的嚷嚷,朱雲娘跌跌撞撞地從屋子裡跑出來,看到已經進院兒的二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撲了上去。
周二郎摸摸她的頭,“我回來了。”
夫君曬黑了,人也瘦了,抱著他的時候隻感覺到一把骨頭,衣裳在他身上晃蕩晃蕩的,朱雲娘心疼地掉眼淚,忙命人去燒水給老爺沐浴更衣。
身心俱疲,周二郎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傍晚時分,醒來的時候,周錦鈺正守在他床前。
“爹,你醒了。”
周二郎一笑,伸手捏了捏兒子的小臉蛋兒,“想爹了嗎?”
周錦鈺笑:“想。”
周二郎:“爹也想鈺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