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周二郎從外麵帶回個同周佐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來,名喚高敬,也沒說那少年是何身份, 卻是同周佐一樣的待遇, 亦可以跟著讀書識字。
不同於周佐的高冷, 高敬十分恭謹守禮,見人三分笑, 很快就同府裡眾人熟悉起來, 當然也討了周錦鈺的喜歡。
周佐的危機感油然而升。
他不知道高敬是被賭徒父親賣入宮中的小太監,才入宮不久, 嘗儘人間冷暖,偶然的機會被周二郎賞識,帶回府中。
對高敬來說, 來周府就是他的第二次投胎, 周錦鈺就是他此生的榮辱所在, 周錦鈺好, 他就好;周錦鈺不好,他亦不可能好的了。
周佐桀驁不馴, 周二郎自然不可能用對待胡安的法子來懲治一個孩子,找個再溫順忠誠不過的人來與他競爭, 一切就都解決了。
而鈺哥兒要做的是就學會用人的平衡之道,把這倆人拿捏在手裡。
周錦鈺哪裡能想到, 他還美滋滋做鹹魚呢,老爹把未來領導班子都給他安排上了。
他同周二郎說起周佐和高敬兩個人就跟上輩子的冤家似的, 誰看誰都不順眼,周二郎就笑。
傻兒子,他們倆若是一條心了, 還有你什麼事兒。
心裡這般想,周二郎卻不會這樣說,重要的東西讓兒子自己慢慢悟去,孩子自己悟出來的東西才是他自己的。
說到底,皇帝要做的事看起來很多,其實本質上就一件事——把正確的人放到正確的位置上。
周二郎相信,隻要大權在握,加上製度與管理設置合理,鈺哥兒完全可以做一個懶皇帝。
……
中秋節過後,周錦鈺拉著爹和大伯去莊子上挖番薯,他上次去莊子裡和爺爺一塊兒試著挖了挖,老爺子說肯定沒少長呢。
大伯如今雖說做了兵部侍郎,業餘愛好仍舊是種地,沒事兒就侍弄府裡的小菜園兒,看到他養的花好看,又對侍弄花草產生了興趣。
見過猛男養花不?
一雙結實有力的大掌,卻靈巧得不得了,穿梭在花枝間,從容溫柔的動作中不帶一絲急躁粗暴,周錦鈺想到一句話: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爹也受影響,開始養花,隻不過他隻養他自己喜歡的花。澆水、施肥、修枝也隻管那一顆,那怕是順手的活兒,他也絕不多管旁的花一下。
旁的花枯了、死了,關他鳥事?拔掉,扔了。
——彆礙他眼。
坐在馬車上,周錦鈺左看看大伯,右看看自己爹,覺得安京城的女子們眼神兒都不咋好。
周二郎捏了下兒子的小腮幫,“鈺哥兒看什麼呢?”
周錦鈺摟過他爹腦袋,貼著二郎耳朵邊兒,小聲的,用大郎能聽到的聲音說,“爹,我什麼時候能有大伯娘啊?”
周二郎就笑,目光揶揄地看向大哥。
大郎沒有羞臊躲閃,抿唇笑了笑,目光看向車窗外,無人知曉他內心在想些什麼。
周老爺子一大早就在莊子大門口兒等著呢,看到自家的馬車從官道上駛來,臉上笑開了,一刻也等不得似的,快步迎上去。
周二郎從車窗裡看到老頭兒撅噠撅噠的身影,仿佛回到自己以前讀書時,每次回家,爹亦是守候在村口的小石橋上翹首以盼。
爹一看到他,立即就從石墩子上站起身,滿臉歡喜地快步上前,把他背上放書的褡褳接過來,心疼道:“二郎走累了吧。”
還有一次,大雨瓢潑,爹竟然冒著大雨,趟著沒過腳脖子的水,趟過一路泥濘,走到鎮上私塾找他,隻因昨日裡村裡有人辦喜事,他給人幫忙,得了一小碗兒豬肉,怕夏天放壞嘍,著急地送來,讓他吃了長身體。
爹全身都被澆透了,唯有那一小碗肉沒有被淋濕。
沒有人生來就懂得上進,但生活會為你做選擇,不是每個人都有的選。
他是幸運的,他成功了。
“ 爺爺!” 周錦鈺率先從車廂裡鑽出來,脆聲叫道。
“爺的乖孫。” 老頭兒樂嗬嗬把小孫子從車上抱下來,掂了掂分量,又攥了攥小孫子的小手腕兒和腳脖子,滿意了。
——娃身上現在能摸著肉了。
“爹,我聽說您今年又跟著去地裡收莊稼。” 爺兒幾個往屋裡走著,周二郎問。
兒子問起這個,老頭兒就無奈,道:“爹倒是想乾點兒活呢,可他們都怕你,怕爹我磕著碰著、摔著累著,人家惹不起你,我要乾活兒,他們就下跪,你說咋整?”
老頭兒兩手一攤,嘴上嗔怪,神情之中卻難掩幾分對兒子有出息又孝敬的炫耀之意。
說到這兒,老頭兒想起什麼似的,對著二郎認真道:“二郎如今是大官了,可再大的官,咱也不能仗勢欺人,更不能欺壓老百姓,你得做個好官,不能讓咱老周家出個大奸臣,被人戳脊梁骨。”
周錦鈺順口接了一句:“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番薯。”
一句話惹得幾人哈哈大笑。
二郎食指點了點兒子的小腦門兒,“小孩子才二選一呢,爹都要,既要為民做主,又要陪我們鈺哥兒種番薯。”
“走吧,讓爺爺帶咱們兒一塊兒挖番薯去。爹,我們出門兒急,忘帶遮陽的帷帽 ,您給找幾個過來。”
“爹,我用不著,您給二郎和鈺哥兒找就行了。”大郎道。
老頭兒看了大兒子一眼,轉身取回來三頂帷幔,先給大兒子扣頭上了,嘟嘟囔囔道:“黑不溜秋不討小姑娘喜歡,還不知道趁著冬天快來了,趕緊捂白些。”
周大郎:“……”
周錦鈺捂著嘴兒樂,糾正老頭兒的說法,“爺爺,我大伯那不叫黑,是健康的小麥色。”
“小麥色?那還不是土坷垃色嗎,一看就是乾力氣活兒的,哪像你爹長得白,一看就是有福氣的富貴麵相。”
“爺,你不懂,這叫陽剛之美。” 周錦鈺耐心解釋。
“陽剛之美?” 老頭兒不解,向有文化的小孫子虛心請教,“那是啥意思?”
周錦鈺:“就是長得像男人的意思。”
老頭兒:“???” 這不廢話嗎。
周錦鈺想了想,舉了個通俗易懂的例子:“爺爺知道項羽吧,就是力拔山兮氣蓋世那個。”
老頭兒點點頭:“爺聽說書的講過,就是那個鼎鼎有名的西楚霸王唄。”
周錦鈺:“我見過西楚霸王的畫像,我大伯長得像他。”
“真的呀,那可是個大英雄。”孫子這麼一解釋,老頭兒不由上下打量自家老大,還真是的,他也看出來了,自家老大好像是黑得跟那些種地的漢子不太一樣。
“鈺哥兒回頭兒把那畫像給爺瞅瞅。”
“行,我回頭兒就給爺畫……,那個,給爺帶過來。”
爺孫倆在前邊兒邊走,邊嘀嘀咕。
周二郎拿肩膀碰了碰大郎,“哥,你有陽剛之氣,你力拔山兮氣蓋世,你能乾力氣活兒,周家開枝散葉的力氣活兒就交給你了。”
大郎:“……”
躺著也能挨刀, 都是你自己兒子說的,你衝大哥發什麼脾氣。
被人逼著乾活兒叫勞作,自己主動想乾活兒,那就是情趣。
周二郎如今下地挖番薯就是情趣。
這時間,田裡的莊稼都已經顆粒歸倉,就隻剩下這半畝番薯,番薯一年可種兩季,春種夏收,夏種秋收。
老爺子把番薯藤蔓扒拉到一邊兒,大郎觀察了一下,小心地沿著番薯根莖四周輕挖,邊挖邊注意避開露出的紅薯,防止鏟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