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願(2 / 2)

“臣媳見過父皇。”

明淳帝坐在羅漢塌上,神情還算平和,不似坐在奉天殿上那般高高在上。

“上次太後壽宴的事我也聽說了,蘭陽都是給朕還有太後寵壞了,冒犯了你,不過朕保證這樣的事不會有下一次。”

餘清窈嚇了一跳,她何德何能,能得皇帝為她保證,“臣媳惶恐。”

明淳帝擺了擺手,“無妨,她是個不懂事的,也該長長記性。”

餘清窈看了眼李策,咬著唇不敢接話。

“陛下說的沒錯。”李策微微一笑,雖然麵容溫雅,但病後那低啞嗓音,怎麼聽也不像是心懷善意,“若還有下一次,兒臣可能就要越俎代庖,代壽陽姑姑管教。”

餘清窈聽出李策的話是有針對皇帝的意思,越發不敢說話了。

這對皇家父子見麵就和集結三軍準備打仗一樣劍拔弩張,實屬她不曾料想過的狀態。

“看你這個精神樣!想必身體有什麼病也大好了。”皇帝忍不住又冒出火來,重重冷哼一聲,但是偏頭卻還要問一句裴知岐:“裴卿,秦王的病如何?”

隻恨自己沒有快一步離開閬園這是非之地的裴知岐低著腦袋連連苦笑,拱手回道:“回陛下的話,秦王殿下隻是偶感風寒,昨夜發了汗今日就好了。”

“嗯。”皇帝應了一聲就大發慈悲讓他下去,隻留下了皇帝這一家人外加上趙方以及另外幾個內官在前殿裡頭,皇帝冷眼看向秦王,但見他這個兒子麵不改色是一個硬茬,便又轉眼向餘清窈,“朕看前院種了些……”

明淳帝擰起眉頭,像是一時找不到詞來形容。

趙方就在一邊小聲提醒,“陛下,是果蔬。”

“哦對,果蔬。”皇帝鬆開眉頭,盯著餘清窈:“秦王妃是吃不慣宮裡供的菜?”

皇帝一副要挑人刺的態度讓餘清窈的緊張無以複加,手攥著裙身,指關節都緊得泛白,“……回陛下,不、不是……”

她始終是沒能改變對上位者那種恐懼,隻是在李策身邊,她很久都沒有這種害怕的感覺。

李策用掌腹裹住她的手,將可憐的裙身從她的手指下解脫出來,企圖化解一些她的害怕,自己淡然回著皇帝的話:“王妃是為兒臣而種,兒臣挑食,讓王妃操心了。”

明淳帝坐在上首,目光又時時關注著兩人,這點動作難逃他的眼睛,當兩人明目張膽在他眼皮底下握著手,他眉頭挑了一下。

作為過來人,怎會不明白這些夫妻之間的小把戲。

“朕看裡麵還種了紫茄。”皇帝歪著身子靠在扶臂上,語氣親切起來,顯出一副開始拉家常的模樣。

趙方接過話,“是的,陛下最喜歡吃的就是紫茄了。”

“還是你記得清楚。”皇帝幽幽歎了口氣,像是帶著一些惆悵。

“那是奴婢在陛下身邊時間最長,諸位殿下即便有心也沒有奴婢能這般時時刻刻伴隨聖駕。”趙方說完,不著聲色地看了眼秦王。

餘清窈順著他的視線,卻見李策的目光始終沒有再抬起。

秦王殿下似乎是與皇帝的關係並不好。

餘清窈正暗暗想。

趙方忽而開口提醒道:“陛下,餘閣老怕是已經等了有一段時間了,陛下您看?”

明淳帝難得來一趟,不想父子之間氣氛還是如此凝重,經趙方在旁提醒就如釋重負道:“朕險些忘了他了。”

主仆兩人都看出來,秦王並沒有多歡迎皇帝的到來,再留下去就要抹了皇帝的顏麵。

餘清窈是希望皇帝走的,因而不由鬆了口氣,可是她的手卻被李策握緊了一分。

如此微小的反應,沒有人知道,唯有餘清窈察覺到了。

她不禁再次看向李策的臉。

他眉心微蹙,唇瓣緊抿。

雖無一言挽留,卻透出些異樣。

若不是他下意識的小動作,也許餘清窈根本猜不到他心底真正所想。

”陛、陛下……“餘清窈握住李策手,在所有人都意外的時候開口,“臣媳想,紫茄大概還有大半個月就能收獲了,如蒙不棄,陛下可以來嘗嘗……”

紅著臉說完這句話,餘清窈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紫茄既非山珍也不是海味的東西,她說出來也覺得害臊,可是她一時也想不出有什麼能讓皇帝回頭,唯有剛剛趙掌印透露出來的那點信息。

李策怔了怔,下意識又握緊了她的手。

趙方臉上帶上明顯的笑意,

去看皇帝的臉色。

明淳帝也給愣了一下,半晌後才撫掌笑了起來,像是極為愉悅:“好好好,朕記下了。”

“你這個王妃娶得不錯。”笑過之後明淳帝又轉頭對上秦王,將對餘清窈的滿意和對李策的不滿都化作了一聲冷哼:“當初讓你接旨,你還不願意娶,朕看餘氏就比你懂事多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皇帝輕飄飄的一話,令餘清窈腦海霎時空了,人也猶如泥塑木雕僵住了。

雖然自己此前也早有過自知之明,也想過李策可能並不會願意,但是皇帝這‘□□裸’地把李策的心思搬到明麵上還是讓她猝不及防。

餘清窈覺得自己耳尖忽然熱得灼人,身子卻像是浸入了古潭,寒得徹骨。

他原是不願意娶她的。

這不是她早就料想過的事情,可是經過這一個月的時間,她理所應當地將它們忘掉,就好像自己曾經那卑劣的想法不存在。

說起來,李策何其無辜。

皇帝要嘉獎功臣、她又走投無路,可這些又與他何乾。

餘清窈羞愧交加,不由掙脫了李策的手。

李策手心一空,不禁朝餘清窈看了一眼。

但是餘清窈此刻已經低下了腦袋,隻能從側麵看見她覆下的眼睫,和略微局促抿著的唇。

皇帝走後,幾人回到清涼殿,孫嬤嬤給兩人端來了早膳。

餘清窈和李策麵對麵坐在方桌兩遍,安安靜靜地用膳。

福吉捅了一下隔壁福安,壓下聲音道:“陛下走後,為什麼殿下與王妃之間的氣氛變得這樣沉悶?”

福安蹙了蹙眉,“不知道。”

另一邊春桃和知藍也發覺了不對勁,連連瞟向福吉、福安,企圖從他們那裡得出一些線索。

可是四臉懵逼,誰也不知道突然之間怎麼變成了這樣。

餘清窈腦子裡不可抑製地在想著剛剛的事,食不知味。

她低下腦袋,胡亂攪著已經沒有熱氣的淮山百合粥,就沒有吃幾口。

“今日吃的這樣少,是不舒服嗎?”李策忽然出聲。

餘清窈手裡的瓷勺‘啪嗒‘一下掉進碗裡,她猝然抬起頭,看了眼對麵的李策,眼睛像是飛進了沙子,連連眨了幾下,不等淚霧彌漫上來她又匆匆垂下視線,盯著桌子周圍濺出來的粥,“對不起,臣妾……剛剛在想事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答非所問,顯得有些奇怪。

李策眉心微顰,目光落在她身上。

春桃拿著乾布走上前,及時把桌麵擦乾淨,一邊解圍道:“王妃想必還是在擔心殿下的病情,這才走了神。”

李策鬆了口氣,對餘清窈溫聲道:“我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餘清窈也想要控製自己不要再想那件事了,勉強扯了扯唇,卻還是很勉強。

“是昨夜沒有休息好嗎?”李策一時也想不到餘清窈此刻異常的解釋,唯有昨夜餘清窈照顧生病的他到半夜,甚至還唱著曲幫他入睡。

……也不知道唱了多久。

餘清窈愣愣看著李策柔目溫笑的臉。

為什麼還要這樣溫柔地對她說話,為什麼還要關心她。

若隻是將她當做陌生人,若是對她冷淡一些,她就不會生出那些虛妄而愚蠢的想法。

更不會連愧疚都拋之腦後,忘了自己是怎樣將自己強塞到他的身邊。

他本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即便不是高門顯貴的小姐,也該是世家大族的千金。

她趁月亮落到了水裡,用水瓢勺起了月亮,就誤以為自己得到了月亮。

可抬起頭,月亮明明還在天上掛著,不曾落在她身邊。

春桃說的對。

光好是不夠的,對她好,對她溫柔,那是他的教養。

可是若她將禮貌與教養錯誤解讀,那隻會徒增兩人的煩惱。

“臣妾昨夜確實沒有睡好。”餘清窈再次低著頭,不敢去看李策的雙眼。

就像久處黑暗裡的眼睛不能直視皎潔月光。

“既然殿下身子已經大好,今夜臣妾可以搬去西廂房睡嗎?”

“你要去西廂房睡?”李策嗓音低沉,似是不解。

“其實臣妾還是習慣一個人睡,殿下之前不是也說臣妾每夜都睡不好,臣妾惶恐擾了殿下的安睡。”餘清窈手指捏著勺柄,拇指無意識地順著勺柄上的刻紋滑動。

李策一時沒有回應。

清涼殿裡也是寂靜一片,隻有窗外的風吹動了珠簾,淩亂而破碎的聲音就像是一盞琉璃燈摔碎在了地上,碎片四濺。

餘清窈不得不抬起頭。

逆光而坐的李策眸光沉沉,難以分辨出情緒,她心裡一緊,但隨後還是堅持追問道:“可以嗎?殿下?”

話音才落,餘清窈便惶窘地抿住了唇,手指沒有規律地摳著勺柄上的花紋。

她還記著李策說過的話。

隻要他能做到的,都會滿足於她,所以她相信李策是不會回絕她這個要求。

果不其然,李策在她如此堅持之下,靜靜凝視著她手指的動作,唇瓣輕掀,輕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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