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六月襄城關閉城門的時間都要比尋常晚上一個時辰。
方便周圍城鎮的百姓可以前往夜市。
這也是襄城小販們最喜歡的一個月, 因為可以一直開張到月上中天,客流不斷也意味著收入不菲。
餘清窈等人跟隨其他慕名前來的百姓一起在關閉城門前趕至襄城。
五十來人的護衛隊十分打眼,因而在進城之前就給打散開來, 隻剩下了十人緊跟著餘清窈和李策,其餘人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戒備隨行, 至於那馬夫和工匠們,進城後在某個街巷裡拐了彎, 餘清窈就再沒瞧見了。
不過即便隻剩下十人跟著,餘清窈還是擔心他們過於顯眼。
“王妃其實無須擔憂。”福安站在一旁, 簡單介紹起襄城。
原來襄城作為貫穿東、西的一座中轉城鎮, 其商市發達, 遠近聞名。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綾羅綢緞、寶馬良駒、稀有珠寶等,會讓遠近城鎮的權貴前來一擲千金, 而權貴們無不前呼後擁,護衛成群。
所以他們這一行人最多被人多瞧幾眼,揣測了一下又是哪裡來的權貴準備襄城吃喝享樂,並不會過多關注。
“我記得你祖籍就是襄城?”李策忽然看了眼福安。
“是。”福安點點頭,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餘清窈頭帶著一頂幕籬, 幕籬上除了可以透氣透光的輕紗之外, 外邊還壓著四串白色水滴形珍珠,以免輕紗被風輕易吹起, 被人看見她的容貌。
夜市人多眼雜,被太多人盯著也容易讓人局促,尤其是像她這樣久不出門,又生得貌美的小姑娘。
“殿……”餘清窈剛張開口,袖子下的小手就給李策輕輕捏了捏。
李策低頭道:“換一個。”
餘清窈也知道他們現在不宜大張旗鼓,畢竟身上還帶著賑災的職責。
在人煙稀少的官道趕了這五六天的路, 忽然又站在了人聲鼎沸的市井當中,嬉鬨的孩童舉著風車呼啦啦湧過,一家幾口人老老少少攜手而來。
餘清窈有種重回人間的感覺。
這種感覺與在閬園、在金陵都不一樣,因為無人知曉他們的身份。
好像他們不是王爺、王妃,隻是人群裡邊趁夜出遊的一對普通夫妻。
餘清窈慢慢靠向李策的手臂,輕紗被擠開,隱約能看見裡麵餘清窈瓷白的小臉往上仰起。
“……夫君?”她的聲音被旁邊的嬉笑打鬨的聲音遮了去,輕的就好像是雷鳴聲裡一陣小風把樹葉吹響了一下。
簌簌——
雖然很輕,但也足以在心口撓了下,李策頓了一下,臉往下湊過去,嗓音帶笑,“叫什麼,沒聽清。”
聽見了他的笑,餘清窈才不信李策沒有聽清。
“你聽……”她猛地扭過臉,幕籬上的珍珠都晃了起來,輕紗如拂雲流煙從她麵頰滑過,唇瓣才啟開一條縫,就撞到了李策湊下來的臉。
吧唧一口。
兩個人都愣了一下,還是李策先反應過來,指腹故意當著她的麵又摸了下臉,笑道:“這樣也行,夫人。”
餘清窈還想解釋,自己才不是故意親上去的。
但隨後一想,即便親一口又怎樣,她就是故意的也無妨。
心裡無端冒出這樣的念頭,餘清窈自己都驚了驚,好似從心底都開始覺得和殿下親近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就像他在無人的時候總想著和她做儘親.密之事。
他們相濡以沫,就好似應當嵌合在一塊的榫與卯。
餘清窈臉紅了,但是幸好帶著幕籬,外麵的李策瞧不見。
她清了清嗓子,問李策:“他們幾個去哪裡了?”
李策一下明白餘清窈問的是誰,因為一路上她總是時不時去打量那些馬夫和工匠,好似還在暗暗觀察。
“他們去買東西了,你想去看?”
“買東西?”
帶著三箱銀子,一定是很貴重的東西吧。
餘清窈想不出李策還會需要買什麼,他連路上住哪裡都不怎麼挑剔,也不在乎享不享受的。
更何況即便是需要什麼,他也應當不會輕易動用災款。
“牲口區的味道都比較重,怕你受不了才沒帶你去,如果待會逛完了夜市,你還有餘力,我們倒是可以去看看。”李策也不是故意瞞著她,隻是沒料到她會對這個感興趣。
姑娘家都不喜歡臟亂的地方,更何況賣買牲口的地方還是男人居多。
餘清窈這時候想到了李策帶出來的四名馬夫,恍然大悟,他原來是去買馬。
“是去買馬?”
“對,襄城的馬市很有名,西域、北境的馬販都會帶著馬來這裡賣,往往能賣出個好價格,因而選擇也更多一些。”
餘清窈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好直接問災銀的事情。
李策已經帶著她穿進了人群裡。
夜市為了照明,沿著主道兩側的行道樹都掛了繩,店家可以將各種特色燈籠掛在上麵招攬客人。
有做成蒸籠樣的小吃鋪,有做成金子樣的珠寶齋,還有掛著綢帶的成衣鋪。
至於街上遊走不定的小販那就更多了,挑著醬缸的、背著飴糖的、吆喝著香飲子的……
還有挎著花籃賣花的姑娘,轉挑著年輕男女迎上去。
有位頭簪銀珠的賣花姑娘容貌清麗,眉黑眼亮,路過的男子都會多看幾眼,更有趁著付錢的時候偷摸摸小手,惹來身邊女伴的不滿。
賣花姑娘習以為常,並不在意。
可旁邊的小姐妹卻忍不住對她抱怨:“怎麼總遇到這些毛手毛腳的,你說若是模樣生的端正,能看上我,把我娶了去也就罷了,可偏偏這些個臭男人就知道隨便吃人豆腐,卻一點責都不想付!”
賣花姑娘正在燈下一個一個數著銅板,默默將同伴的話聽了去,並沒有表態。
那小姐妹就拍了拍她的肩膀,歎息道:“你啊,真是一個癡兒,還在等你那竹馬呢!要我說他家出了那麼大的事,都給抓去金陵城了,八成沒有好結果,你等他隻是白白耗費自己的青春。”
“才不會,等我攢夠了錢,我就去金陵贖他。”賣花姑娘堅持己見,並沒有鬆口。
等同伴搖頭離去,她就把剛剛賺來的銅板妥當地塞進自己的小錢袋裡,拍了拍。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好幾個賣花的姑娘齊齊圍了上去。
這樣的情況要不然是來了位模樣俊秀的公子,要不然就是一個出手大方的豪商。
她忙不迭從人群裡擠了進去,手裡舉起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還沒等到看清人臉,就問道:“公子,買花嗎?”
餘清窈就在邊上,被這忽然湧上來的一群姑娘們嚇了一大跳,等反應過來時,隻見那些推推搡搡的姑娘都是直直衝著李策而去。
她不由側過了腦袋,朝身邊人望了過去。
餘清窈知道李策骨相皮相都是一絕,即便在光線不那麼敞亮的夜晚,也能讓人辨出他優越的五官,更彆說他這個身量在人群裡本就紮眼,頎長修立,姿神閒雅。
他就該是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
餘清窈頭帶著幕籬安安靜靜立在他身邊,既不出聲也沒有動作,存在感實在低,仿佛天生就知道如何隱於人後,不惹人注意。
所以那些姑娘一時間都沒有人注意到她。
直到她的手被抬了起來,兩人的袖子順著抬起的動作半溜了下去,眾人才發現他們大庭廣眾之下竟是兩手相握,是一對兒。
還在怔愣中的餘清窈,手被打開,一個沉甸甸的小袋子就落在她手心中,而後聽見李策的嗓音溫和響在耳邊。
“夫人喜歡哪支就買哪支。”
這一道聲音穩穩將她拉至萬眾矚目的地方。
幾個賣花姑娘麵麵相覷,還是那頭戴銀珠的姑娘反應快些,連忙把籃子轉到‘夫人’麵前。
“夫人,您喜歡什麼花,是荷花還是蘭花還是菖蒲?”
餘清窈握著錢袋又扭頭望了眼李策。
李策並沒有動靜,仿佛一切都由她做主。
餘清窈還不習慣這般,有人陪著她的時候,她總是覺得應當由彆人來主導,而自己隻要接受就好了,這還是頭一回自己掌握了所有的主動權。
手裡的錢袋是真的沉,沉的好像要壓下她所有的不安。
她偷偷掀開了幕籬的一條縫,這一條小縫隻夠她露出小半張臉,但也足夠讓人驚豔,就好似從管中窺探到了一抹最明媚的春色,讓人呼吸都為之一窒。
周圍吵鬨的聲音都靜了一靜,就好似怕動靜大了,會把春光嚇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