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拱橋上下來, 幾人又回到街市。
餘清窈逐漸也習慣了買東西不用看人眼色,看中什麼買什麼,就這一小會的功夫, 給自己以及知藍春桃都買了不少東西。
吃的飴糖、掛的貝殼項鏈、布紮的小玩偶……
品類雖多,但因為都是些小玩意,價格還實惠,攏共也沒有花多少銅板。
這些東西若是放在宮裡隻怕是再低賤不入眼的東西, 可都是民間女孩家會喜歡的。
走到大道的儘頭, 李策開口道:“右拐就到了馬行街,你還有力氣去看馬麼?若是累了, 我們就回客棧休息吧。”
餘清窈往那邊望了望, 隱約能聽見馬嘶鳴的聲音, 還夾雜著牛叫羊叫,很熱鬨。
她還沒有見識過這種地方,心裡也好奇。
“我想去看看。”
餘清窈期待道:“可以麼?”
“那就一起去吧。”李策讓身後的護衛跟緊了一些,牽起餘清窈的手就拐了彎。
還沒等他們走入馬行街,先被旁邊一股腦倒下來的人阻了前路。
身後的護衛拔刀上前,攔在他們身前,還以為是有人要滋事。
“慢著。”李策看清了狀況,讓他們收刀退後。
隻見幾個拎著掃帚的壯實夥計從鋪子裡雄赳赳地衝出來,其中一人站在門口揮舞著手就大聲喝道:“都說了多少遍了,不能賣!不能賣!我們糧店也是要按規矩辦事的!你們是要害我們做不成生意了是嗎?”
跌在地上的是幾個身穿著粗麻短褐,頭頂紮著布包的中年人,他們露出來的胳膊、手背都黝黑乾瘦, 像是常年乾體力勞務的人。
但不知怎的被那幾個身強體壯的夥計給轟出來,狼狽不堪地跌坐地上。
“我們付錢!又不是白拿你們的糧!”
“付錢也不成!你們是宜縣來的,誰不知你們那邊正亂著了, 若是和你們攪上乾係,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牽連進去,去去去!彆癡心妄想了,襄城不會做你們的生意,也不會缺你們這點錢!”
說罷,那夥計看也不看地上一眼,就拿起掃帚掃了掃,幾個卡著縫隙裡的銅板叮叮當當飛了出來,砸了人一臉。
受到如此屈辱,那幾人麵上也是憤憤不平,氣得臉紅。
“公子,宜縣就是秦州受災最嚴重的三個縣之一。”福安在後麵小聲道。
“可是宜縣離這裡不是還有八九天左右的路程嗎?”餘清窈在堪輿圖上看過,記了個大概的印象,總之應當離這裡還很遠才是。
宜縣的百姓怎麼會跑到襄城來買糧。
“的確,從宜縣到襄城之間還有三座城……”李策沉吟片刻,“即便有水災,當地還有官糧倉和預備倉,按著救災的律條發糧食就是,不至於要跑到外地來買糧。”
福安上前打聽。
那幾個從宜縣來的漢子頓時叫苦不迭,對著福安大倒苦水。
“公子有所不知啊!咱們縣幾乎都給水衝了去,什麼田啊房子都沒了!眼見著就要交秋稅的時候了……我們這交不上啊!”那人見福安穿得整潔乾淨,人又長得儀表堂堂,像個好人家的小公子,所以想也沒有想就稱呼他為公子。
福安的背似是僵了下,但也沒有馬上否認他的話,隻是轉而道:“天災時期,賦稅減免,這是大旻的律法,你們宜縣為何還要征稅?”
“減免減免,的確是減了,隻是哪怕減掉七成,我們現在也拿不出一粒糧來啊!”那人無奈攤手,滿臉苦澀。
“那你們現在還要繳多少?”福安皺了皺眉。
那中年人伸出五個指頭,唉聲歎氣道:“五成。”
福安不由脫口而出:“豈有此理!”
宜縣在天災水禍的這種情況下,根本無需再繳稅,這顯然是當地的貪官在趁火打劫!
他回頭看了眼李策的神色,轉回頭繼續問道:“那你們這是在……?”
問話的同時他抬起頭,目光在上方寫著‘南北糧店’的匾額上逗留了須臾。
這是一家金陵皇商開的糧店,大江南北都有分店。
“我們借了點錢,想買點糧好歹把今年的應付過去,等朝廷撥來的賑災款到了,好歹還能分上一點。”
“你指望那點錢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他旁邊另一個胡子拉雜中年人用力拍打著自己的粗麻袖子,不屑道:“你知道從金陵到宜縣有多遠嗎?這層層官吏一瓜分,哪還有你我的份?!”
先前的中年人就爭了幾句道:“怎麼沒有,往年彆的縣遭了天災,還是能分到一二的,今年聽說是秦王殿下親自押著災銀,難不成他還不如其他狗官?”
說罷,他又把身邊的人一一拉起來,重振起精神道:“襄城不成,我們就去旁邊度城、再不濟還能去弈城……”
上麵的夥計看他們這麼天真樂觀,不由又說起了風涼話:“我勸你們還是省省吧,彆說是度城、弈城,就是在遠一點的穀城也不見得會賣給你們糧……”
“你!——”宜縣來的田農捋起了袖子,像是準備上去打那潑冷水的夥計。
旁邊的幾名同伴忙不迭拉住他,勸他不要衝動。
夥計有恃無恐,哼哼道:“我們米行的行頭前些日子已經發了話了,你們宜縣的米我們賣不了,也不能賣。”
“你們米行為何不能賣!”福安情緒上來了,一直有意壓低的嗓音忽然拔高了許多,透出一絲尖細。
旁邊的田農又去拉福安的袖子,擺擺手道:“算了公子,我們也和他們吵了許久了,沒有結果的。”
正準備轉身離開的夥計聽見他的尖聲,詫異地回過頭來,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了看,忽然又擠著眼睛笑了起來,“我就說你的這張臉怎麼這般眼熟,這不是我們紀小公子嗎?”
餘清窈一直皺著眉頭聽他們吵架,彆說福安沉不住氣了,她都也要沉不住了,卻在這個時候忽然聽見米鋪的夥計似是認出了福安,並且叫他紀小公子。
福安的身子肉眼可見地顫了顫,他把臉猛地撇到了一邊。
那夥計頓時像是找到了新樂子,把掃帚一扔,幾步走上前,對著有意避開他目光的福安上下左右打量起來。
“紀小公子不認識小人了?小人當初還是個跑腿的,去給紀府送米,您可是賞過我好幾個石子,怎麼?如今貴人多忘事,不記得小人了?”
“豹哥,這誰啊?”米鋪的其他夥計看本來還氣勢洶洶的福安一下就像是見了貓的老鼠,十分有意思,頓時都起了哄。
“你們年輕,可能都不記得當初一夜被抄家的紀府,那可是我們襄城酒樓行頭,就你們現在都喝不起的那幾家酒樓可都是他們家的店……”米鋪夥計指著福安,“他就是紀老爺老年得子的寶貝疙瘩~”
福安轉身要走。
夥計快步躥到他身前,伸手攔下他。
“我可是聽說紀府十五歲以上通通流放、女眷幼子皆為奴,所以你現在是跟著主子來的?”說著夥計朝李策和餘清窈的方向看了一眼,幸災樂禍去。
從前神氣什麼,現在不一樣為奴為婢。
“你彆胡說!”餘清窈沒忍住先出了聲。
若是那人說的都是真的,那福安現在得多難受,她都聽不下去了。
一般家裡男人在,女眷都不應當隨便開口,所以餘清窈這一開口就惹來了所有人的矚目。
“小娘子說我胡說,我胡說什麼了?難道這不是你家的奴,還能是你的……”就聽夥計說話口不遮攔,福安忍不住揪住了他的衣領。
“你彆逼人太甚了!”
他尖細的嗓音再也掩飾不住,讓夥計驚異的目光從他臉上往下麵走。
他沒有被福安的舉動嚇到,反而笑得越發高興起來,“喲,難怪這麼受寵,都六根清淨了,你這樣可讓薑小小怎麼辦呢,她還什麼也不知道,一心要攢了錢去金陵贖你……”
他的嘴角都快扯到了耳後,然而沒有讓他高興太久,後領忽然給人猛地扯住,隨後就跟一塊破布一樣扔了出去,撞到了牆角的柴火堆裡。
哐當哐當——
幾個還在倚在店門口看熱鬨的夥計頓時嚇了一跳,怔愣了片刻才七手八腳地去扒拉柴火堆。
“哎喲豹哥你沒事吧?”
被叫豹哥的夥計灰頭土臉地被扒出來,瞪大了眼睛往前看。
隻見剛剛一提手就把他扔出去的黑衣護衛正單膝跪在紀世安的麵前,畢恭畢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