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清窈用手撥了撥他的頭發,好似檢查他臉上還有沒有不妥的地方,飛快看了一圈後,又高興地催促他道:“好了好了,殿下快出去吧。”
“我為何要出去?”李策彎著唇角,身子是紋絲不動。
“殿下在秦州做了那麼多好事,百姓們都記在了心裡,聽說你要走了,這才來相送。”餘清窈恨不得將幾句話縮成一句話,讓李策快些聽明白。
餘清窈眉眼彎彎,“殿下先前不是還說我阿耶之所以會一直記著我娘,是因為我阿娘很好嗎?現在百姓們也會記著殿下,就是因為殿下很好啊!”
*
“哪裡來了這麼多刁民,竟敢擋住本宮的馬車!”馬車裡一位盛裝華服的婦人生氣地抱怨。
本來可以馬上用護衛開道上前,誰知道一下湧過來這麼多百姓,徹底堵住了整條官道,彆說馬車了,就是護衛也一時半會很難上前。
騎在馬上錦服少年把手搭在眉骨上,頻頻朝前張望,見狀連忙道:“母後,您莫慌,兒先去前麵給您探探路!”
不等那華服婦人反應過來喊住他,他就帶著人騎馬一溜煙跑到前頭去了。
人群當中,李策正在中央。
周圍百姓被護衛圍出了一個圈,雖然被護衛攔在圈外,卻也沒能消減他們的熱情。
“多謝殿下為我們守住了田地,一家老小才不至於做了那些人的奴啊!”
“殿下還帶來大夫為我們免費看病,我家兩個孩子都是給神醫救活了……”
“殿下不顧危險,千裡而來,救我們於水火之中,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受我等一拜!”
說著那人當真就帶頭往地上一跪,磕起頭來。
有他起頭,不少人就跟著磕頭道謝,那場麵不說又多麼驚人,也十分震撼。
李策不得不叫載陽福吉去喊他們起來,護衛們又是拉又是勸,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場麵又安撫下來。
李策環顧四周,見百姓們情緒依然激動,不少人還熱淚盈眶。
他感受到了百姓們溢於言表的感激之情,心裡還是頗為負責。
他隻是在做自己應當該做的事,卻在他們眼裡看來,是多大的恩惠一般。
可見以往秦州的這些官吏屍位素餐,隻知道蠅營狗苟,草木同腐,卻沒有儘心儘力地維持應有的秩序,庇護一地的百姓。
“諸位的好意,本王心領了,三縣受災嚴重,百廢待興,本王已經向朝廷申請,減免賦稅三年,以便修生養息。本王舉薦的郭大人仁民愛物、憂國奉公,也定能為你們排憂解難。本王即日就要離開秦州,然,此間罪責必會追究到底,還三縣百姓一個公道。”
百姓們歡呼,又高喊秦王聖德。
餘清窈撩起簾子往外看,見到百姓們真心實意地擁戴,為李策感到高興。
“姑娘!”
忽然人群裡還有個婦人朝她用力招手,餘清窈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郝嬸。
“叫什麼姑娘,那是王妃娘娘!”旁邊有人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提醒她道。
郝嬸頓時咧著嘴笑了起來,“欸,我給忘記了,王妃!王妃!”
餘清窈抿唇一笑,衝她們招了招手。
“芩娘的姐姐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現在就在我家裡養著,芩娘也好好的,山上的姑娘都平安無事!”郝嬸對她大聲喊道。
餘清窈笑意更深,遠遠對郝嬸點頭。
幸好大家都還有個不錯的結果,她聽了也歡喜。
旁邊不知事情經過的人見到郝嬸居然和秦王妃相識,連忙拽住她問。
郝嬸本就熱衷講話,頓時把被山匪抓走一事眉飛色舞地說了出來,尤其是秦王妃如何勇敢地麵對山匪刁難而麵不改色,如何機智地收服山匪小弟獲得情報,又是如何一人麵對重重艱難困阻下山搬來救兵,成功救下無辜百姓的經過講得跌宕起伏、繪聲繪色。
“原來王妃看著柔弱竟也是如此厲害的人物,和秦王殿下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旁邊有人不禁感慨起來。
“沒錯沒錯!——”
“原來王妃也做了這麼多好事!”
在秦王聖德的話語裡又夾著幾聲王妃賢德。
齊王李祥擠進來時,耳朵都快被他們喊炸了,福吉一看見他,嚇了一跳,趕忙讓護衛把他弄進來。
“齊王殿下怎麼來了?”福吉眼見還看見齊王後背上還有老大一個鞋印,不知道給誰踹了。
李祥往左邊倒了倒耳朵,又往右邊倒了倒,嘴裡還在回福吉的話:“聽說我四哥要回金陵了?竟然也不通知我們一聲!是不是不打算往齊州走了?”
福吉‘呃’了一聲。
來的時候他們是有事要去見他,所以才專門繞道去了齊州,回金陵的時候又沒有要事,自然是不打算繞道齊州。
李祥看懂了福吉的表情,頓時跳起身,氣憤道:“好啊!我就知道!”
說罷他大步朝前麵走,直接衝到李策的跟前,仰起臉就要罵道:“你做人彆太過分!”
“你怎麼來了?”李策低頭看他,又道:“我怎麼過分了?”
李祥猛地抽了口氣,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像直接公然指責他不過來看他,有些難為情。
他隻好強壓著怒火:“章州哪個狗官你不是要麼,我給你綁過來了。”抓這狗官還花了他不少功夫,抓掉了幾把頭發呢!
李策點點頭,誇道:“乾得不錯。”
李祥嘴角剛揚起,臉上才露出得意之色,忽然想到自己不能這麼沒出息,又狠狠把嘴角往下一拉,硬生生板著臉,往旁邊重重哼了一聲,“本王本來就很不錯,用不著你誇!”
“祥兒!”
李祥聽見後麵的聲音,忽然身上一個激靈,想起重要的事,就對李策道:“對了,母後來了!”
不用他說,李策已經看見那輛從人群裡擠進來的馬車。
餘清窈剛聽見齊王的聲音,就從馬車裡鑽了出來,忽然一抬眼又看見護衛簇擁著一輛孔雀藍寶頂大檀木馬車過來,心裡一跳,正踟躕不知進退。
李策餘光瞧見餘清窈的身影,也沒去看那輛大馬車,而是折返回身,過去先扶餘清窈下來。
齊王太後挑開車簾的時候,正好瞧見李策扶餘清窈下車的畫麵,暗暗咬住了後牙槽。
她許久不曾與李策見麵,上次那封家書送出去後就石沉大海,沒有得到李策半點回應,後來被李祥知道了還和她吵了架,才解釋清楚了一切都是誤會,秦王並沒有派人要殺他。
可是李策為何不親自給她解釋?甚至來到齊州連她一麵都不見。
這次若不是她得了消息,也不會趕過來這裡堵他。
李策宛若無事,攜著餘清窈走上前給她問安。
齊王太後坐在馬車上沒有下來,默不作聲地審視著餘清窈。
鄒管家給她來信,說起過這個秦王妃行事不太得體,也不懂規矩,但是剛剛她也聽見百姓們在喊她賢德,這讓她都不好開口批評她了。
這也是餘清窈第一次見齊王太後。
隻見太後不到四十歲,保養得當,一點也瞧不出歲月的痕跡,容顏豔絕傾城,難怪李策和李祥兩兄弟都長得好看,而且她的眉目與李策相似,亦是鋒利傲然,有一種不服輸的倔強。
她頭上的金釵寶珠熠熠生輝,衣著端莊而華貴,讓人不敢直視。
不過餘清窈也沒有避開視線,她看著齊王太後,麵露微笑,不卑不亢。
齊王太後皺了皺眉,轉過眼去看李策,淡淡開口:“你就要回金陵去了?”
李策餘光瞥了眼餘清窈的側臉,說道:“正是,母後有事?”
“有事?”母子兩才對上一句話,齊王太後就被李策漠不關心的語氣弄得勃然大怒,“你還知道我是你母後,你來齊州也不向我問安,我派去的鄒管家有意替你管教王妃,你還拒之不用,當真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母後不是早已經不管兒臣了麼,又何必再管兒媳,更何況她想做什麼,都是兒臣應允的,用不著旁人指教。”
“你!你還忤逆我!”齊王太後手握住窗台,指尖都快掐進木頭裡去了。
李祥連忙從一邊竄出來,左右勸道:“母後你彆生氣,我四哥就是討人厭!”
又轉頭道:“你就不能彆氣母後了嗎,這好不容易見一次麵,乾啥啊,又要吵架了!”
餘清窈也拉了拉李策的袖子,不想看見他和齊王太後吵架。
李策握住餘清窈的手,緩和了語氣:“那好,母後有什麼事要指教?”
齊王太後憋住氣,就道:“你回金陵城去,是你父皇允你回的麼?”
“母後怕是誤會了,父皇從沒有說要兒臣就藩,此次兒臣是自己請旨要去秦州賑災,順便處理一點事,處理完了自然要回去。”
齊王太後愣了下,她在後宮待了二十餘年也不是白待的,很快就明白過來。
“你、你要回去奪那個位置?”
齊王李祥一聽,“啊,真的麼四哥?”
他又一喜,“這是不是說四哥日後就會把母後接回金陵城去了?”
餘清窈看著李祥格外高興的臉,覺得他似乎很盼望李策把齊王太後接回金陵城。
“這個自然不會,母後放心,您和齊王在齊州的地位不會改變,無論金陵城的結果如何。”
齊王頓時大失所望,口不擇言:“啊……就算四哥你……也不打算接母後回金陵城麼?”
他堅信李策若是要去爭,金陵城無人能搶的過他,所以這是板上釘釘的事,隻是李策將來要是成了皇帝,竟然也不打算把母後接回去,他真的好失望。
齊王太後已經氣紅了臉,不但是李策的話讓她惱怒,齊王的真情流露也讓她感覺難堪。
“祥兒!”
齊王縮起了脖子,不敢去看太後的臉色。
“母後的確不該再管著了。”李策開口為齊王說話,語氣平靜道:“好好頤養天年,比做什麼都強。”
齊王太後積羞成怒。
“難不成你要一輩子都和本宮生分下去,一直不原諒本宮這個做母後的?!”
李策望著她,抿唇不語。
齊王太後還想開口逼他。
“不是所有的事都值得被原諒,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被原諒。”餘清窈反握緊李策的手,忽然開口,“太後做過什麼令殿下寒心的事心中清楚,自能體諒殿下現在不能夠原諒的心情。”
“你竟敢插嘴?”齊王太後沒想到,身邊三個人竟然都在忤逆她,她氣急反笑:“你算什麼東西,敢在本宮麵前大放厥詞?”
“臣妾是殿下的妻子,是您的兒媳,夫君有難解的問題不予以幫助,視為不賢,長輩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若不能直言指出,視為不孝,臣妾不能做不賢不孝之人。”餘清窈雍容不迫地道。
她看向李策,唇角揚起道:“殿下,我說得對麼?”
李策望了她一眼,心底溫暖許多。
“是,兒臣無法原諒母後的所作所為。”
他不必隨俗沉浮,也不必原諒。
即便如餘清窈這樣心平德和、寬大為懷為的人都能體諒他的不原諒,他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有無本王的原諒,對太後的地位都沒有影響,太後又何必執著於此。”
再說下去,倒顯得是她在胡攪蠻纏、糾纏不清,好似她在求著李策原諒自己。
齊王太後怎能容忍這樣的局麵,當即將車簾扯下,對外喊道:“回去!”
齊王愣了愣,還沒從震驚中醒過神,“啊,這就走麼?”
齊王太後猛得一拍車壁,低聲嗬道:“彆廢話,快回去!”
齊王冷不防聽見裡麵的聲音有些哽咽,心裡突突跳了兩下,不敢再多嘴。
齊王太後背靠著車壁,痛心入骨、淒入肝脾。
沒有想到,她竟也有為李策的一句不原諒,而淚流滿麵的一天。
因為,李策是真的不可能會原諒她了。
人群散去,車隊重新啟程。
秦王殿下即將返回的消息,飛速地傳了回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