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張閣老不也有個混賬兒子,險些把他都拖進‘金屋案’那渾水裡,惹得一身腥嗎?
要不是他當機立斷大義滅親,現在指不定首輔之位早就拱手相讓了。
包括上一回兵部尚書、壽陽公主的駙馬嚴大人,想當初也是以為自己的地位穩如泰山,被廢太子揪住了把柄,瞬間從高官變成了階下囚。
所謂雲霧之盛,頃刻而訖。
事出皆有因,所以那些被廢太子鏟除掉的官員除了自認倒黴,不幸被他抓住了,又能狡辯什麼呢?
與廢太子打過好幾年交道,眾臣對他都有一定的了解。
知道他秉持著‘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的準則,從不做沒有準備的事。
楚王李睿見朝臣爭論不休,一時半會也得不出結論,就主動站出來,正要開口,不想另一邊的李策聲音搶先於他。
“父皇,兒臣今日來其實是另有要事稟告。”他餘光瞥見李睿的身影,又笑道:“楚王不介意本王先說吧?”
李睿橫他一眼,卻也不慌張,好像胸有成竹退地回去一步。
“請。”
大殿裡漸漸安靜下來,都看向秦王李策。
就好像習慣了聽‘太子’發號施令,以至於誰也沒有反應過來,此時哪還有什麼太子。
明淳帝也恢複了些精神,坐直了身,抬眼道:“哦,是那章州知府傷好了,拷問出事情來了?”
“是,兒臣奉命,護送賑災銀兩去秦州,一路順遂。卻在秦、齊、章三州交彙之處遇山匪偷襲劫掠,好在齊州官府鼎力相助才不辱使命,而章州知府率兵千人,卻徘徊左右,坐山觀虎鬥,沒有上前相援。”
秦王講這些,是給還不知情況的朝臣講解了起因。
這坐山觀虎鬥的意思也就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同於擔心被牽連而袖手旁觀,其著重在於‘從中謀利’。
秦王的車隊何利可圖,唯有那二十萬兩賑災款。
章州知府是從四品,怎敢獨自吞下二十萬兩,難說沒有位高權重之人在背後策劃。
“敢問秦王殿下,可問出這幕後之人?”戶部左侍郎忍不住開口問。
李策沒答,他身後的刑部尚書上前一步,持著笏板對皇帝道:“啟稟陛下,微臣依旨審查章州知府錢大人,根據錢大人口述,微臣親自筆錄,已將事情經過記錄在上,由他簽字畫押。”
明淳帝使了一個眼神,趙方親自下來接過封著刑部印章的案宗,走回到皇帝身側,才撕開封印,取出裡麵的紙。
刑部尚書在皇帝閱讀的時候,摘出其中緊要的道:“章州知府口供是戶部左侍郎齊大人手書信一封,讓他配合一名金陵來的特使,在柳葉口伺機搶奪在災銀,其中如何籌謀、如何施行都在筆錄供紙上!”
此一言出,滿場嘩然。
“你胡說!”齊大人聽了氣得直哆嗦,指起手,“好啊你這個蔡來,信口雌黃、顛倒黑白的功夫日漸長進,我何曾手書過信去慫恿錢知府搶災銀,災銀就是從我戶部劃撥出去的錢,我、我難不成監守自盜?”
“齊大人這樣說也沒錯,戶部劃出去的錢,自然戶部最明白。”蔡大人朝他還點了點頭,儼然一副不把人氣死不罷休的模樣。
戶部侍郎齊大人臉色鐵青,馬上大步走上到中央,撲通跪在地上。
“陛下!微臣怎敢做出這樣大逆不道之事,還請陛下明察!”
皇帝看完刑部提上來的案宗,臉色凝重,先是掃了一眼李策,而後轉眼望向李睿。
“楚王怎麼看?”
遇到這事,他沒有去問戶部尚書,反而來問楚王,隻因為齊大人和齊貴妃同族,齊大人寒門出身,能爬到如此地步,很難說沒有靠貴妃的裙帶關係上來。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李睿走出來,跪在左侍郎齊大人身前,“父皇也知,齊大人是我母妃族親,此事兒臣也不好過問,既然章州知府口供指認是齊大人要他劫奪災銀,可有信物憑證?也不能口說無憑就指認當朝三品高官。”
刑部尚書蔡大人像是早有料到,馬上就接話道:“楚王殿下所言極是,不如就提知府錢大人上來,與侍郎大人當麵對質。”
揮手叫起楚王和齊大人,明淳帝又叫趙方去安排錢知府。
馬上就有兩名內監出去提人。
章州錢知府生的黑胖短小,又披頭散發,身上沒有穿官服,看著就像是一乞丐。
一路‘啊喲’叫喚被兩名內監毫不客氣地架著進來,好像身上還有舊傷未愈。
進入大殿,他猛一眼看見四周如此多的朝臣都在看著自己,頓時又嚇得像一隻鵪鶉,縮起了脖子,再不敢吱聲。
到了皇帝跟前還一動不動,直到內監提醒他,他才回過神,手忙腳亂地跪下,齊頭拜下:“微臣叩見陛下!”
明淳帝上下掃視著他,暗暗蹙了眉。
他對身處金陵、在天子腳下的官吏尚做不到人人熟知,更彆說這些在外地的官員。
四品以下的官員由吏部考核,是無需皇帝過問,他連錢知府的名字都不太熟悉,更彆說了解其性情才華,但一見身為知府竟如此唯唯諾諾,就直覺此人定然是向火乞兒之人。
知府錢大人並不知明淳帝心裡已經對他考量了一番,他早被太極殿那金碧輝煌的裝飾以及大殿裡高官雲集的氣場嚇得直哆嗦。
大旻的官一般都是科舉出身,所以錢大人也不例外。
十多年前,他在金陵城‘觀政’時,也曾在太極殿前廣場仰望過這座雄偉的宮殿,並且發誓一定要努力升官,好能有一天堂堂正正站在裡頭。
十多年後他雖如願進入了太極殿,可隻敢埋頭跪地,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錢大人,陛下麵前還不速速將你之前供認的話再說一遍,若有半點欺瞞,仔細你的腦袋!”刑部尚書站的筆直,就好像是一把戒尺,剛正不阿。
錢知府這才慫慫地從手臂兩邊,用餘光左右瞄了眼。
秦王隻睨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另一邊的楚王則牢牢盯著他,唇角一扯,微微笑起,“錢大人看著傷是好全了,就不知道腦子清醒了沒有。”
錢知府‘咕咚’咽了口唾沫,感覺那指頭大的藥丸還如鯁在喉。
可他清楚,實際上它已經化在了他的五臟六腑裡頭了。
明淳帝把手裡的案宗讓地上一擲,聲音冷然道:“你簽名畫押的這些供詞,可都屬實,就是戶部左侍郎齊勇命你伺機搶掠災銀的?”
錢知府一個哆嗦,抬起哭喪的臉,神情複雜,好似心裡糾結了許久,要不要吐露真相。
趙方柔著嗓音道:“陛下問你,你就老實回答。”
宮裡的大監個個看著麵皮白淨,麵容溫和,但是世人都知道他們最不好相處,那東廠、西廠裡的手段比起刑部有過之無不及。
錢知府一個埋頭,結結巴巴道:
“回、回陛下……微臣、微臣沒有說實話……”
刑部尚書沒料到他竟這樣開口,瞪大了眼,險些就忍不住要跨上前一大步。
戶部左侍郎頓鬆了口氣,臉色緩和不少,斜睨了眼,伸手攔下蔡大人道:“蔡大人何必著急,陛下天威之前,疑犯定會吐露真相,這不比那些屈打成招得出來的更有說服力?”
蔡大人吹胡子瞪眼,“你說誰屈打成招了!”
“刑部如何拷問犯人,我是不知道,但是要想把臟水潑我頭上,那可不成!”
“你們顛倒黑白!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蔡大人怎麼也想不通膽小如鼠的錢知府,在牢裡事事配合,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的,怎麼敢在皇帝麵前忽然翻臉不認供。
秦王李策的臉色倒沒有多大變化,依然靜立不動,神情自若:“錢大人,你這是要翻供?”
錢知府縮著脖子,“……是、是,下官被秦王的人一直控製著,隻敢說他們想要下官說的話,不然恐遭刑罰加身啊!陛下!”
“好你個錢廣仁,滿口胡謅,竟然還敢攀咬秦王殿下!”蔡大人簡直氣極,若不是在太極殿上,恨不得就拉這錢知府下去打個幾十板。
戶部左侍郎連忙站出來,義憤填膺道:“陛下,此事裡頭定有蹊蹺,莫不是有人為了黨爭,故意使人構陷下官,從而好構陷楚王殿下!”
他字字不提秦王,可又字字指向秦王。
這個時候兩位皇子對儲君之位都虎視眈眈,誰不想把對方狠狠踩下去。
所以剛剛錢知府的指認也很有說服力。
刑部與廢太子向來交好,人羈押在刑部大牢,為免受刑罰加身,他自然很多話不敢說。
“既是如此,那你怎麼就輕易簽字畫押了?”皇帝指著地上的筆錄。
錢知府頓時哇哇哭嚎,“陛下,微臣也是沒有法子啊!微臣上有老下有小,微臣是家中獨子,可萬萬不能死啊!”
錢知府這一哭,好似就是給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才不得已招了供。
蔡大人惡狠狠道:
“若是本官逼你認罪,隻要將你的簽字畫押的筆錄交上去就可,何必讓你到太極殿上來顛倒是非!”
“那、那是因為你們還想要下官多咬出幾個人來……”錢知府大搖起頭,情真意切道:“陛下麵前,微臣可不敢。”
“這麼說……這都是秦王自導自演……?”
“也是,那麼遠的地方,楚王怎麼能和山匪事先串通好,而且若是已經籌謀好了,秦王的人也沒有那麼容易就脫困,這講不通。”
大臣們交頭接耳。
楚王嘴角噙著笑。
隻要鬨了這一出,秦王再要說什麼不利於他的話,都會容易扣上黨爭的帽子。
畢竟他煞費苦心,從秦州就安排了這一出戲來陷害他。
皇帝多疑,往後也會掂量著他的話可不可信。
在眾臣議論聲中,李策偏過臉來。
正紅色五爪龍圓領袍在他身上,襯得他麵容軒然霞舉,無比俊昳,然那鋒眉寒目卻有種寒潭深邃的感覺,好似無法被人輕易探得深淺。
“錢大人,你可想好了?供紙上是一套說法,現在又是一套說法,待會不會再反口說是楚王逼你的吧?”
錢知府一愣,眼淚鼻涕還掛在臉上。
“這……這自是不會,下官在陛下麵前不敢胡言……”
楚王聽見李策的話臉色一沉,還沒開口。
李策又搶了個先機,朗聲道:
“父皇,我還有人證。”
說畢,他眸光輕輕掃了眼李睿。
鳳眸淺彎,仿佛就在等著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