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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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應著沃檀的殷切, 一股涼風悄然入亭,吹得四圍簾兒招招。
便在她握緊刀柄,小臂繃緊之際, 忽有個黑影自簷頂躥將而下。
那黑影貼著立柱, 有如泥鰍一般滑入廊中, 極其自然地跟在景昭身後。
沃檀目光一緊, 很快便認出這侍衛模樣的人,正是與她阿兄交手過, 且武功極高的那個。
而適才那股風,應該是他身形所掠出的。
沃檀暗自心驚,難怪阿兄讓她再四小心。這人武功確實深不可測,就走在她頭頂,她卻連丁點動靜都沒察覺。
一招斃命的偷襲時機被掐了個粉碎, 沃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景昭一步步進了水榭。
人到近前,平宜公主嗔道:“皇叔可來了, 害我們好等。”
“臣女見過九王爺殿下。”蘇取眉起身行禮, 春蔥般的十根指兒搭於腰間, 身姿綽約, 如描似削。
“免禮。”景昭才抬了抬手,喉間便緊著咳了幾聲。
蘇取眉立即憂道:“王爺清減了好些, 氣色好似也不如先前……臣女得來的方子,不知王爺可用過了?”
“什麼方子?”平宜公主側耳追問。
蘇取眉微微彆過臉去,一臉羞態。
這並非什麼令人費解或罕見的反應,就算是尋常官宦人家, 也總有些話不方便從自己嘴裡說, 而此時, 帶來的下人便會替主子把話給說全。
可沃檀哪裡知道什麼方子,見蘇取眉蹙著額心看自己,神情逐漸由羞轉慍時,她才咂摸出這眉眼官司中的暗示來。
捺下心頭對景昭形形色色的咒罵,沃檀埋下腦袋,偽起聲音道:“回公主殿下的話,那方子要價貴得很,為了買下來,我們小姐體己全貼上了不說,還當了好多件首飾。前些日子出門去,她都被人嘲笑窮酸了。”
沃檀自認說得周當,也極大限度地渲染了蘇取眉的功勞和用心。可她這話雖算不得傷了大雅,但窮酸這樣的字眼落在蘇取眉頭上,直令蘇取眉的臉色變得不是那麼好看。
蘇取眉暗自生惱,正待出聲斥責時,卻聽平宜公主吟吟笑道:“取眉真是有心,竟為皇叔的藥方當了首飾。既如此,皇叔就沒什麼表示麼?”
聞言,蘇取眉眸子微閃,下意識覷了景昭一眼。
平宜公主本就有心促成這一對,這下瞧在眼裡,便微揚著語氣道:“皇叔府中定有備著的妝奩,不如就挑幾件回贈取眉,有來有往,才不算辜負了取眉的心思。”
涼亭細風徐徐,蘇取眉心弦乍響,指尖微顫。
男子贈女子首飾頭麵,當中涵義可非同一般,往小了說,那也是逃不脫曖昧兩個字。
她紅霞暈麵,這才覺得自己方才誤怪了丫鬟。
而被蘇取眉誤怪的“丫鬟”沃檀,卻於這試探的氛圍當中,隱隱感覺有目光打在自己身上。
沃檀驀地掀起眼皮,頭一個看向的,就是斜側的暗殺對象。
可結果卻不如她所料,病秧子雙目斂著,冷白勻長的手指掬了杯茶在喝,並沒有在看她。
裝模作樣。
胡飄飄說得對,權貴沒一個好東西。
沃檀悻悻地收回視線,壓下消長的錯覺。
“皇叔彆顧著喝茶了,倒是說話呀?”平宜公主催促。
不止平宜,蘇取眉也鼓著勇氣看向景昭。
“幾件首飾罷了,不妨事的……”蘇取眉輕聲。
佳人目光顫顫,含羞帶怯地凝視自己,想來沒有男子做得到無視。
景昭仍在啜茶,眼睫於麵容之上,投注出一片鴉青暗影。
放下茶杯後,他招來身後的管家,與之交待了幾句。
管家聽罷,嗬著腰上前兩步:“勞蘇姑娘費心,王爺確有回禮相贈,可否請蘇姑娘派人與老奴去取一趟?”
蘇取眉胸口一陣急撞,她暈著臉去看平宜公主:“這,臣女……”
平宜公主直接伸手點了點沃檀:“你這小丫鬟,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受益於公主這話,沃檀順理成章得了個遛達的機會。
滿路上,她都留著心眼在打量哪處守衛多,哪處守衛少,又有哪處瞧起來最像關了人。
過了座白石橋後,入眼見得一座重簷的閣樓,彩漆丹頂,攢尖的翹角像要飛上天似的。
老管家不是個擺架子的,見沃檀多看了兩眼,便熱心介紹道:“這是府裡的藏書閣,平日裡得了閒,王爺總愛去裡頭坐坐。”
瞟起眼前蓋著琉璃瓦的飛閣,沃檀下頜微繃。
這麼大個書閣不玩,偏要跟她窩在巷舍小院,有毛病。
跟著朝前走出幾步,右向的假山後傳來清脆的碎瓷聲,像是有人腳底打滑摔了捧著的東西。
“姑娘在此稍侯片刻,我去去就來。”撂下這麼句話後,管家便匆匆繞走了。
沃檀本以為很快能回,哪知等了一盞茶有餘的功夫還不見人。她張目四顧,開始琢磨著要不要去周圍轉轉,畢竟這藏書閣的守備,相對鬆泛一些。
隻她方往前挪了兩丈,便聽見小跑的腳步聲,老管家急步出現:“讓姑娘久等,請隨我來罷,呃……”他看了看蹲著身子的沃檀:“姑娘這是?”
沃檀指了指地上,麵露哀切:“這隻蝴蝶死挺慘的,我想幫它入土為安,順便超度一下。”
……
虔誠地念完地藏經後,沃檀穿橋過廊,跟在老管家身後幾乎走過了大半個王府。
等終於拿了東西往回走,離水榭離得近了,便聽得笑聲陣陣,裡頭明顯相談甚歡。
她待要踏上水榭前的一處竹林,聽得旁邊的草叢裡發出陣沙沙作響的動靜,既像蛾子撲棱,又像落葉簌簌。
沃檀聽過這種動靜,極有可能……是蛇。
她心顫肉跳,從腿肚子爬起一股滲人的悚然感,被蛇咬的畫麵開始不停戳弄起舊時記憶。
便在沃檀冷汗迭出,欲要快步跑開時,那草叢開了條縫,嗖地鑽出個通體雪白的貓兒來。
那貓兒四足著地,幾下躍到沃檀跟前,仰著紅紅的鼻頭,嘲她喵嗚喵嗚地叫喚。
它一雙鴛鴦眼剔透如珠,兩隻前掌於空中抓握了幾下,是索抱的姿勢。
走在前頭的老管家停下腳步,嗬嗬笑道:“這貓兒被我們王爺帶回來後,除了王爺都不怎麼親人,姑娘倒是個例外。”
“……”沃檀對這份殊榮恨得牙癢癢。
見利忘義的賊貓,明明吃的是她的飯睡的是她的屋,明明她才是飼主,可這四腳獸一知道人家是王爺,就不講道義地跟著跑了!小沒良心的!
冷哼一聲,沃檀無情地撇開眼,抬腳便往前走,哪知那貓,竟然窩賴得很。
綿軟的肉墊在肩頭一通亂踩,沃檀隻能曲著頸子,暴躁地推那雪貓身子:“下來!快下來!”
早知道它是這麼無法無天的貓,她就不該答應收留!
貓不肯放,人拚命扒,一人一貓正糾纏不休時,一道清磁般的聲音飄了過來:“似雪。”
是景昭的聲音。
他向前兩步,視線投向那黏人的貓兒:“似雪,過來。”
聽了喚聲,那貓兒才不情不願地撒開爪子,從沃檀脖子上離開。
“咦?皇叔幾時養的這小狸奴?”平宜公主納罕地跟上前,本想摸一摸雪貓的,卻被回了記凶巴巴的低吼。
平宜公主皺眉:“這小奴兒性子可不夠溫馴,若哪日發起蠻來,撓傷了皇叔可怎麼好?”
景昭掌心一下下順著雪貓的毛發:“隨主罷了,無妨。”
隨主?隨哪個主?
這話說得不通理,平宜公主正納悶時,聽得蘇取眉喚了聲:“佟兒。”
這聲喚拉回了平宜的注意力:“東西可取來了?快讓本宮瞧瞧。”
幾方熱切的注視之下,沃檀從袖中掏出一遝子銀票。
真真的銀票,蓋著紅豔豔的章戳,且麵額不低。
平宜公主木愣住:“這……怎麼是這個?”
“本王府中首飾多為母妃所留,先親遺物,實不便相贈。”景昭開口解釋著,溫玉般的眸子毫無起伏:“蘇姑娘好意本王心領,然本王宿疾難驅,蘇姑娘今後著實不用再破費。”
窒息般的悶痛席卷了蘇取眉,她身子輕晃,麵色也白了幾分。
蘇取眉為何這般反應,沃檀實在不懂。
聽說皇室之人賞的東西都不能隨意變賣,是以在她看來,這窄窄長長的銀票,可比要供起來的首飾實在多了。
見蘇取眉遲遲不說話,沃檀歪了歪頭問:“奴婢……先收著?”
不收著,又能如何呢?蘇取眉貝齒輕咬,早知方才就不該順著這糊塗丫鬟的話,否則也不至於受這般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