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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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此來, 是怕末將對檀兒發難?”執禮過後,秦大將軍如此發問。
景昭苦笑著,先是將秦元德今日去尋他的事給說了, 方道:“如今檀兒已知身世, 本王思忖許久,怕她心生怒意這才趁夜過府叨擾,倒是不明白大將軍話中何意?”
秦大將軍倒也不戳穿他煞費苦心找的托辭, 略過幾句後,二人便一前一後進了秦府,上了早前敘談的樓廳。
沃南已不在, 甚至秦元德都不知去了哪裡, 唯有沃檀還留在原地。
一見秦大將軍的身影,沃檀便站了起來, 目中敞亮。
她並不覺得自己的孺慕與乖順當真結合得那樣天衣無縫,能令秦府眾人毫無察覺, 左不過她拿準他們不願去深究罷了。而她仗著秦府人的愧與疚, 扮著憨純無知, 實則步步都在按原定的計劃走,不曾因秦府人待她的好而生過動搖。
“大將軍……”沃檀才喚了這麼聲, 便又見得景昭:“你、王爺怎麼來了?”
“來向你賠情。”景昭一臉愧色地邁近她:“泰縣之事, 我確實早便知曉。隱瞞於你, 總歸是我的錯。”
“……”沃檀抿抿嘴, 撇開眼道:“先起開吧, 一會兒再收拾你。”
待這對小兒女說過話,秦大將軍目視一圈:“南兒……你阿兄走了?”
聞得他問起阿兄, 沃檀立馬板直了腰身:“大將軍, 事情都是我做的, 打從一開始我就動機不純。您想怎麼處置我都接著,把我打成重傷、趕我出府讓我丟了身份再嫁不成王爺、讓我在所有人跟前丟臉我都認了,但彆為難我阿兄,滿肚子壞水的是我,跟他沒有半毫關係。”
聽她把自己的下場安排得井井有條,秦大將軍目光凝住。
片時樓板起了動靜,是秦元德回來了。
見秦大將軍與沃檀俱是站著,頗像是對峙,他一時緊張起來:“爹!”
匆急上到近前,秦元德才又瞥見景昭,隻得轉步去揖首:“末將見過王爺,王爺這是……”
“來請罪。”景昭言簡意賅:“小秦都帥不必理會本王。”
“……”怪不得站這麼角落。
既他說不必理會,秦元德也便沒再多說什麼,擰身站去沃檀跟前:“爹幾時回來的?”
眼見兒子擋住外甥女半幅身子,明顯也是生怕自己向這外甥女發難,秦大將軍默默搖頭:“方才去了哪裡?”
這話是問秦元德。
眼見父親麵色雖差,但瞧著也不似要翻臉指斥檀妹,秦元德心神這才鬆泛了些:“回爹的話,兒子方才送祖母去了。”
提起老太君,秦元德便將她老人家突然逛來這樓廳,且拉著沃南長長短短問了半日,愣是把人給問跑了的事。
聽罷秦大將軍默然片刻,再度將視線投向了沃檀。
若說她有心計,可無論是祈她不知實情,還是盼她雖知實情卻能毫無芥蒂認親歸府,他這個做長輩的,又哪裡算得上問心無愧?
目光漸有些失神,秦大將軍聲音發鈍:“早先你阿兄因曹相孫女之事被官衙追捕時,我便該有察覺。隻那時我到底不敢深想,以為陳滄欲替箏兒鋪路,才示意六幺門對那姑娘動手,而你阿兄則是受門派所指……”
聲音越發低了下去,悄了片刻,才又歎了口氣道:“那樣的話莫要再說了,秦府到底是你們兄妹的外家,往後你嫁去王府,這處,便是你的娘家。”
“您……不趕我走麼?”沃檀目光浮動,探詢有,詫異也有。
秦大將軍錯開眼,邁腳去了景昭跟前賠禮道:“還請王爺恕末將失禮。天時不早,末將今日有些倦了,便由他們兄妹二人代為招待王爺罷。”
一場鬨事,就此終了。
秦元德與沃檀大眼瞪小眼,見沃檀身子一晃便要走向自己,他收了收貼在身側的手,尋了個有事的借口,也便倉皇遁走了。
思潮錯綜如麻,各方的心緒都太過複雜,然而誰對誰錯,哪方占理哪方過分,恐怕神仙也難理得清。
沃檀低頭纏了半晌的手指,一偏頭,看見張晚娘臉。
她納悶地上前摸他肚子:“吃錯東西了?”
景昭側身避開那大剌剌的手:“趕你出府讓你嫁不成我?這話說得也太順暢了些,怕不是從一開始,你便沒真想嫁我?先還說想快些到中秋,早幾日又在我母妃靈前說要待我好,而今看來都是拿話哄我的。”
男人心海底針,剛才還眼巴巴跑來說要賠情,這會兒便麵無表情地哀怨起來了。
“也對,而今楊門主不在了,六幺門由你阿兄作主,再無人能逼婚於你,我也便無甚價值了。”
見他撂了話便走,沃檀本來還追了兩步的,倏爾腦筋一轉,腳步緩下來,背著手慢慢悠悠地跟在後頭。
果然不出十步,前頭那位負氣的郎君停了下來。
於他開口前,沃檀先搶話道:“咱們半斤八兩吧?你先不還說哪怕我利用你甚至害你,你也認了麼?這會兒又鬨什麼脾氣?”
說罷,搖頭晃腦故意瞥他一眼:“我就是這麼惡毒的人,你要受不了啊,咱倆趁早掰。而且我聽說普通夫婦不想過了可以和離,皇家婦可沒這份自由,我是怎麼想都覺得不劃算的,要不是怕你傷心,我剛才完事就跟我阿兄一起走了。現在好啦,既然你不想娶我,那我這就去跟大將軍說,明兒咱們就把婚給退了,我好去找彆的男人。”
一邊戳人肺管子一邊給人喂糖,可真是出息了。
見自家王爺麵色鐵青,韋靖不由咋了咋舌。
沃檀有恃無恐,尾巴都要翹起來似的,還不足意地繼續:“這回我可要找身體好的,不能找那動不動咳嗽甚至咳血的,得找賊能吃辣子能吞年糕的。對了,人家不是比武招親麼?我也要學著弄一場,但我要看哪個身體最好,腸胃最厲害。對了,年歲還不能比我大,畢竟老男人矯情愛生氣,我可沒那麼多功夫哄人。”
韋靖倒吸一口氣。聽聽,聽聽這都什麼話?她怕不是在炮坊裡頭待過,學了怎麼拱人火氣,怎麼變著法兒的點炮攆子吧?
他早說什麼來著?他們王爺早晚被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眼見主子氣息壓低,眼中似有積鬱不散的春陰,韋靖識相,立馬悄摸溜走了。
樓廳之中,景昭咬著牙將沃檀掐到懷裡:“你且找一個試試?”
見好就收,沃檀故伎重施,兩臂腳尖一踮便箍著人脖子親了上去。吮齧探入勾纏淺出,這種事她已學得極好也用得極順,直把人從皺眉想要後退,親到發狠反使她折腰。
春陰消散,兩方裡總要有一個清醒的,好半晌後,景昭退了出來,與她抵額緩息。
“好玩麼?”沃檀兩臂掛在他頸後,眼睛彎得沒心沒肺:“我剛剛是以退為進嘛,不那麼說哪能套出大將軍的態度?畢竟毒婦還活著呢,這才哪到哪。”
對旁人以退為進,對他就寸步不讓。景昭蹙著眉尖,冷不防下巴又被親了一口脆的,親他那人滿臉精乖之氣:“那毒婦殺了我爹不止,還利用我阿兄,又意圖要害我,秦大將軍肯定知道我要做的不止今天這些。”
景昭調順鼻息:“但方才對著秦大將軍時,你沒有說透。”
沃檀白他一眼:“我雖然是個草包,但也知道有些話不能講得太明白。總不能直說我要取他妹妹的命,如果今天不動我,改日就等著替他妹妹收屍?”
“真成精了。”景昭掖出巾帕,替她拭了拭嘴角的水液。
沃檀一把奪過那帕據為己有:“快跟我說說,那陳大人這回是不是死定了?”
“檀兒姑娘聰敏又有膽識,一步步算得到,明知有險亦敢入套,幾時也需借問旁人了?”景昭直起身來,說話不痛不癢。
“在家靠爹娘,出嫁靠夫婿。我爹沒了,娘是個壞胚,隻能什麼都靠夫婿了。”沃檀掛在他身上,涎皮賴臉,大言不慚:“再說我也不算借力,咱們本來就是盟友,你和五皇子原本就要對付那陳滄的,我不過提前用美色套些消息罷了。”
“美色?”頭回聽到有人這麼說自己,景昭眸子微挑。
見他質疑,沃檀先是有些惱,繼而知情識趣起來:“要討些利錢,我懂。”她說著便要去扒衣襟:“你不是喜歡咬我這兒麼?來,再給你咬一回。”
“……不必了。”景昭摁住她,忍著笑婉拒,哪知人家拱得更厲害:“彆客氣嘛,我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你不好意思咬的話,摸摸也成。”
眼見她兜衣帶子都蹭了出來,景昭徹底沒了脾氣,再不敢招惹她。
掌住那不安分的一雙爪子,他將人擠在身前,另隻手替她將那檎丹色的結帶塞了回去,又替她理好衣襟:“陳滄逃不掉的,他所以為的轉機,不過是讓他暫緩心神罷了。”
“那我就放心了!”沃檀扽住他的衣袖笑眯了眼,又問道:“不過那個蘇取眉是不是有什麼癔症,覺得自己曾經跟你在一起過,所以才總惦記你?我聽說有些人的癔症是像老太君那樣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些人則是成天幻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她不會真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