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罵人罵得委實彆出心裁,然景昭的目光卻陰了陰:“是我思慮不周,若早將此人處置了,也不至於讓她算計到你身上。”
“沒事,我不與她計較。畢竟要不是她,陳府那毒婦興許還沒這麼快被釣到。”沃檀極為大度。
景昭雖並不打算就此揭過,卻也沒拂了她此刻的雅量,因而並未再拎著這事繼續,轉而提起另一樁事道:“遲些日子的宮宴,我已替你邀了順平侯夫人一道入宮。屆時你與她一起,切莫隨處走動。”
沃檀偏頭想了一陣:“你莫不是怕我被太子糾纏?”
樓下有人故意咳了兩聲,是秦元德不放心,又跑來催了。
揪住這便側了側身的景昭,沃檀嘻嘻笑道:“現在我可有你當靠山,太子哪敢招惹我?況且他眼下有了個戴良娣,聽說那可是個天仙般的姑娘,人家哪還夠眼瞧我?”
這是又來給甜棗了。景昭彎起指節,輕輕劃了下她翹起的唇:“總之,離東宮的人遠一些。”
這頭二人你儂我儂難舍難分時,他們所提到的東宮之中,陳寶箏正因侍女報來的事而嘴角一頓。
“袁氏救了個人安置在偏院?”她攏緊了眉頭:“那人什麼身份來曆,可有查出來?”
侍女搖頭:“那侯府跟個鐵桶似的,咱們派去的探子花了極大功夫,使了不少銀兩也才問到這事,再無旁的進展了。”
“偏院守的人呢,就沒問出個四六來?”
“偏院那些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一個個對侯府赤膽忠心,銀錢壓根不管用。而且那幾人都是會點手腳功夫的老爺們,等閒接近不了……”囁嚅之中,收到陳寶箏剜來的一眼,侍女嚇得目光亂抖:“奴婢遲些就去催,還請太子妃多寬個幾日,奴婢讓他們再想想辦法。”
“不行,我這心跳得厲害,等半日便多半日的不安。”陳寶箏撚起一枚唇紙,打下眼睫想了想:“既是錢使不通,那便是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了。”
她掀起眸來,卻見侍女聽得兩目茫然,不由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一腳。
侍女吃痛,忙雙膝跪地:“奴婢愚鈍,還請太子妃示下。”
“一群蠢貨,不知動動你們的豬腦子?”陳寶箏眼露睥睨:“除非看守那偏院的都是死娘撂爹的孤兒,或個個沒有無妻無子,再不濟也有個相好的吧?隨便綁一個不就得了?”
“謝太子妃娘娘指教,奴婢曉得了。”侍女泥首。
陳寶箏坐正身子攬鏡:“去吧,快快辦妥。若三日後還沒個進展,都仔細著身上的皮。”
侍女後頸一縮,起身告退之際,又被喚停了下。
妝鏡之前,陳寶箏一麵印著唇紙,一麵輕描淡寫地提醒:“撿那老的幼的綁。對男人來說妻妾沒了可以再娶再納,爹娘骨肉可不是那麼容易能舍的。對了,最好一次綁兩個,碰上鋸嘴葫蘆便先殺一個鎮鎮魂,自然什麼都吐露出來了。”
侍女聽得心裡直打顫,應過便匆匆走了。
壁漏滴答,陳寶箏放下唇紙,正好亥時。
她鬆了鬆臂間的披帛,才想自凳上起身,陡然聞得殿外一聲高亢得不像話的稟報:“太子妃,太子殿下來了!”
是胡飄飄的聲音。
陳寶箏騰地站起身,跑到殿門口時,正好遇見太子跨進來,且麵色是混著惱怒的不自然。
可數日未見,陳寶箏心中喜色太盛,於兩步外停下步子,嬌羞地紅了臉:“臣妾見過殿下。”
太子伸手攙起她,親昵地端詳片刻:“數日不見,箏兒憔悴了些。”
酸楚與委屈齊齊湧起,潮意湧上陳寶箏的眼眶:“殿下也知自己許久不來臣妾這裡了?臣妾還當殿下被什麼野狐狸精勾了魂,再不待見臣妾了。”
一開口便是責怨與影射,太子眉心緊擰三分,頓生抽身離開之意,可想想陳滄那樁案子的轉折,便還是將陳寶箏拉入懷中,耐著性子好生哄寵了一番。
哪怕他心心念念的,是昨夜還陪在身側的溫聲軟語,甚至於……是守在殿外的那名女侍衛。
……
自那日起,太子接連兩個晚上都留宿於陳寶箏殿中,然而便在第三日的晨早,太子被個急來的消息撼得立馬翻身而起。
溫存的餘韻散了個精光,太子連大帶都疏疏地係了係便離疾步離開,剩個陳寶箏攬被惶然。
而便在這日的午膳時分,被派跟進順平侯府查探的侍女亦戰戰兢兢地跪到陳寶箏跟前,與她說了侯府中探來的消息。
同日相近時辰,沃檀才脫掉尚衣局送來試的婚服,整個人癱了似地滾到躺椅上叫累。
“試個衣裳就跟快要了你命似的,看來這將軍府邸真是把你給養出嬌小姐的毛病來了。”田枝在旁剝著花生仁,難掩嫌棄。
沃檀勉強翻了個身,說話都有氣無力:“左一層右一層,加起來都快比我重了,你見過那麼繁複的衣裳麼?還是三套,我抬手抬腳都感覺有幾百回了,練兩套劍也沒那麼累,你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才叫得了便宜還賣乖。再說了我是想坐著,誰讓你把我弄來當丫鬟?”田枝一屁股坐到那躺椅上,把沃檀朝裡頭擠了擠:“你要不願意就讓我來,要能嫁去當王妃,三套算什麼?三百套老娘也樂意試!”
二女正鬥著嘴時,作侍衛打扮的塗玉玉急急跑進院子:“姐妹們,陳滄被抓到大理寺去了!”
他跑得上氣難接下氣,到近前便撐著膝蓋喘了喘:“完慫了完慫了,那姓陳的鋃鐺入獄,會不會牽扯到咱們六幺門啊?”
“你還知道自己慫?”田枝沒好氣地瞪過去,順手砸了他幾顆花生:“一驚一乍做什麼?哭喪也沒這麼早。況且那陳滄是被九王爺弄進去的,六幺門要受牽扯,他這寶貝未婚妻也逃不脫,你急個什麼勁?”
許是頭回見麵在那尋春樓裡被收拾乖了,於塗玉玉來說田枝便像他的克星活閻王,一被田枝訓話,他立馬老實得像鵪鶉。
“陳滄怎麼了?”沃檀從田枝身後鑽出頭問。
塗玉玉彎腰撿起花生,探頭探腦地看了眼田枝。
“問你話呢看我乾嘛?”田枝莫名其妙地剝了枚花生,反手塞進沃檀張開的嘴裡:“懶死你得了,一兩銀子。”
“一文,愛要不要。”摸出銅板給田枝後,沃檀拗著腰招塗玉玉:“陳滄怎麼回事?快說出來讓我樂嗬樂嗬,今天累慘了。”
塗玉玉這才躡手躡腳地蹲過來,把事情說了個清楚。
這位吏部尚書之所以被捕,蓋因私幣案中原本銷毀了的一冊賬簿,卻突然被人在那鑄幣莊子的暗窖裡頭翻到摹寫的副冊,且當中明明白白地,寫有陳滄的大名。
而在這消息傳進沃檀幾人耳中時,也已令朝野再度震了一震。
不過幾日時間,沃檀出門吃個肉圓子都能聽到攤販食客在切切討論。而這幾日裡,她亦聽說陳夫人曾到過秦府卻被拒之門外,且不止一回。
待到千秋宴這日時,沃檀已從侯夫人袁氏嘴裡聽到天子的震怒。
據說皇帝氣得推碎了平時舍不得用的一對子母硯滴,甚至氣得直言:“蓋說水至清則無魚,連吏部尚書都不廉,看來朕禦下這缸子水,怕是渾得沒法看了!”
沃檀問了問那對硯滴的價值,登時也是咋舌不已,心道老皇帝這麼敗財,真的不如她那一瓢米都吃不了的未婚夫婿。
對比間已到宴殿,因為剛出了貪吏之案,這宴便辦得更不鋪張,而來參宴的夫人貴女們亦像約定好了似的,個個簡裳素環,不敢過度妝扮。
認親宴加公主府兩輪,沃檀也不算什麼新鮮人了,基本都認得她這張臉,而她也在侯夫人袁氏的帶領之下,與各府女眷遊刃有餘地寒暄。
沃檀記得景昭的話,沒在這宮裡到處亂走,隻跟袁氏在下頭的園子裡閒話著散會兒步。
二人走過一片夾植石道,忽然聞得一簇園花掩映之後,似有人在爭執。
沃檀與袁氏對看一眼,俱是心照不宣地摒著聲息湊近去看了看,果然見得是陳寶箏。
在陳寶箏跟前站著的,是位身著芸綠衣衫,身形嬌小玲瓏的女子,而此時這女子正埋頭含肩,聽著陳寶箏的聲聲斥訓。
“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妾罷了,跟供爺們玩弄的娼妓有什麼區彆?就你這樣的小娼婦還敢在後頭嚼本宮舌根子,妄想看本宮笑話,本宮瞧你是活得膩煩了!”
陳寶箏聲音氣急敗壞,且帶著咄咄逼人的勢頭:“你莫要當本宮是傻的。本宮大婚前那兩回遇險都和你脫不了乾係,這手裡可是握有鐵證的,警告你最好老實些,否則本宮將事情往皇後娘娘跟前一捅,便是太子殿下也保不住你!”
與陳寶箏不同,那女子聲音極細極低,就連沃檀也沒聽清她說的是什麼。
能肯定的是,她說了陳寶箏不愛聽的話。
但見陳寶箏雙眼登時鼓得極大,伸手便推了那女子一把。想來該是沒用多大力氣的,那女子卻一下便軟倒在地,哽咽有聲。
而便是她這麼一摔,陳寶箏的視線向前打了打,驀地,便瞥見了站在後方的沃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