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 190 章(1 / 2)

梅雨季快要來臨,每家每戶都在搶收莊稼,一旦小麥被雨浸濕發黴,便完全無用了。

隻是彆人都是全家出動,穆家卻隻有兩個男子,賀正君年紀大了力不從心,這擔子便落到了穆岩身上。

算起來,穆岩已經連續七天未曾睡過一個好覺了,先要收割小麥,又要抓緊時間搬運晾曬,生怕哪天雨就落下來,將辛辛苦苦勞作一年的口糧毀掉,畢竟現在糧價並不便宜。

七天下來,穆岩的臉黑了一個度,長滿老繭的掌心被麥芒刺痛,掌心那顆黑痣,表皮則開始破損。

他似乎完全沒有一個男子的樣,身材畸形,汗水滿臉,從不穿鮮豔的衣衫。

而現在,連男子最引以為傲的紅痣也如此慢怠。

夜色中男子身姿魁梧,像座小山一般,因無暇打理而冒出的胡茬將那張臉襯托得更加粗獷,僅僅是掃上一眼,王嬸便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想起村裡的傳聞,王嬸不得不在心裡感歎賀正君會做人。

畢竟這穆家小子長得實在太醜,年紀又大,哪怕是無業遊民也不願意娶啊。何況這蘇秀才,去了府城書院,眼看前途光明,再逼她娶這麼個醜陋的男人,那不是結仇嗎?

再者女子都有自己的尊嚴,她日倘若蘇秀才真的走上官途,那“贅妻”的身份必定是個汙點。

無論從外貌還是學識,蘇秀才和穆家的小子都是不般配的。

莊戶人家沒什麼見識,但多年的生活經驗讓她們知曉,條件相差太大的兩個人強行在一起,便隻會成為一對怨侶。

倘若男子更優秀也就罷了,畢竟男子從小的教育便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論妻主什麼條件,婚後大多數男子會選擇委曲求全。但倘若女子更優秀,麵對的誘惑也就更大,再者家中的正君醜陋,有權有勢後多養幾個貌美的夫侍也沒什麼,畢竟女子本就風流。

賀正君是很有遠見的,將蘇秀才移除穆家族譜,看似兩人關係變得疏遠,實則卻越發密切。

畢竟蘇秀才光明正大地擺脫了贅妻之名,她內心必定感激賀正君,再加上那份養育之恩,她日蘇秀才功成名就,穆家父子後半輩子也有了個依靠。

一個是兒子的妻主,另一個則是自己的養女,無論怎麼看,都是後麵一個身份更占便宜。

想起府城親戚打聽到的,蘇秀才課業優秀頗得夫子看重,王嬸隻遺憾沒有早點向賀正君提親,否則現在她也能混個養母當當,沾沾光。

王嬸打量著眼前這個醜陋的男人,不得不感歎他命好。雖然投胎長得醜了點,但是穆岩有一個好父親啊,幫他養了一個如此優秀的妹妹。

有蘇秀才在,穆岩找一個穩重踏實的女子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有蘇秀才在,穆岩苦不了幾年了。

隻可惜自己的兒子,明明長相比這穆岩好那般多,未來的妻主條件未必比得上穆岩。

見王嬸久久未曾言語,穆岩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容顏醜陋,很不討喜,王嬸不願意回答他也很正常。

若是平時,他也不會主動走過來討嫌。但想起剛才聽見的字眼,再看王嬸手中的那封信時,穆岩的目光便再次明亮起來。

他聽見了,他都聽見了。

這就是妹妹寄來的信。

隻是穆岩乃未婚男子,即便王嬸已有家室,但畢竟不是血親,還是需要避諱一番,不可與她有肢體接觸。無法去搶信,穆岩便隻能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賀正君是寡夫,限製少些,此刻已是深夜,他便笑著道:“多謝您了,王家嬸子,改日我會和朱家哥哥道謝。”

王嬸的正君姓朱。

聽出了賀正君話中的逐客之意,王嬸臉上笑容一僵,將信遞到賀正君手中,努力放緩語氣道:“穆家的,那我便不多叨擾了。內子最近忙著莊稼活,便等蘇秀才回來後,我們再好好地聚一聚。”

賀正君自是點頭,但等王嬸的身影消失後,他卻輕嗤一聲,那張有些滄桑的麵孔顯露出幾分不屑。

“不過是踩低捧高的阿諛奉承之輩罷了。”賀正君低聲喃喃。

“父親?你在說什麼?”穆岩一頭霧水地看著賀正君。

他聽清了父親說的話,可惜他沒讀過書,自然不明白這些成語的意思,便有些茫然。

賀正君看了眼兒子,眸中閃過一絲欣慰:“男子無才便是德,阿岩,你不需要知道。”

穆岩無比信任自己的父親,但此刻,聽著父親的話,看著那信封上那明明很好看、他卻根本不認識的符號,穆岩還是有些失落。

從前他隻知道埋頭吃飯、埋頭乾活,呆在父親身邊,便已經很滿足了。但現在,聽著那文鄒鄒的話,看著陌生的文字,穆岩心中忽的生出一股惶恐。

他就像是鄉下生長著的一株麥子,被播下、被施肥、被收割,命運全都掌握在他人手中,他對周圍的一切一無所知,他也未曾有過什麼追求。

但那聲音很好聽的妹妹,那道消失的背影,終究還是給穆岩帶來了不一樣的觸動,麥子似乎也開始向往著更大的世界。

賀正君察覺兒子情緒,便安慰道:“阿岩,你很優秀,有你在,我們家的莊稼才能這麼快地收割結束。”

“阿岩,你保住了全家的口糧。”賀正君溫聲道。

穆岩心中不由生出一股雀躍,是啊,他種地的速度不比那些女子慢,他種的麥子各個飽滿,他可以保住全家的口糧。

如果麥子多的話,他還可以拉到集市上賣掉一些,然後換成錢買肉吃。

這樣妹妹再讀書辛苦的話,他便可以幫到她了。

賀正君笑了笑,道:“阿岩,進屋吧。”

穆岩不識字,他很小的時候身材就發育得比同齡小男孩好,因此也更早地下地幫助家裡乾活,此刻坐在桌邊,他便安靜地等待著賀正君讀信。

這封信太過重要,賀正君點亮了珍貴的燭火,在跳躍的火光下,拆開信封,拿出信紙細細地瀏覽了一遍,繼而緩緩地讀了出來。

….

“賀爹,一月未見,甚是想念。

這個月我過得很好,同窗友善,夫子學識淵博,我的學問大有進益。府城書院的飯堂也很不錯,有葷有素,隻是我還是有些想念賀爹您做的飯菜。

女兒未曾辜負您的期待,本次月測拿到了花紅錢,還請賀爹收下,在家和哥哥吃好穿好,有事便寫信至府城書院。女兒蘇墨墨書。”

賀正君看向信封底部,難怪剛才他感覺這信有些沉,信封內竟然還放著一錠銀子。

五十兩。

賀正君背上不由出了一層冷汗,竟是這般大的金額!這信還是由王嬸轉達的,未免也太過驚險。

深呼吸後,賀正君嗔怪道:“你妹妹可真是,上次給家裡留了二兩銀子,現在又寄回了這麼多錢,她何不留著自己花用?”

說歸說,賀正君心中還是格外欣慰,畢竟這意味著孩子心中有他,這比什麼都重要。

穆岩沉默地看著泛黃信紙上的那些黑色小字,一點也沒注意到那銀光閃閃的五十兩銀子。

哥哥….這是她第一次喊他哥哥,之前當麵都是喊的“穆岩”。

看著這封信,穆岩那一向想象力匱乏的腦海裡,竟然浮現出了一個伏案寫字的女子身影,她坐在那裡,腰身挺直,仿若一根修竹一般,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的身上,便足以吸引所有的視線。

那一刻,至少寫下“哥哥”兩字的那一瞬間,她的心中想到的是自己。

賀正君將銀子仔仔細細地收了起來,看了眼穆岩,解釋道:“這銀子是你妹妹辛苦賺到的,我們不能隨便花了。家裡有糧食,日常花用也要不了多少錢。”

“你妹妹也及笄了,我先替她存著這筆錢,來日她娶親時,這便是彩禮,或者用來昏禮開銷。”

穆岩驀地抬起了頭,可惜賀正君已經轉身離開了。

屋門敞開,看著黑沉沉的夜色,即便之前就被告知蘇墨墨不再是贅妻,但這一刻,穆岩才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什麼。

父親告訴他,即便妹妹不是他的妻主了,但是他們還是一家人,妹妹還是一家之主,一切和以往沒什麼兩樣。

但這一刻,已經17歲,及笄兩年卻對感情懵懵懂懂的穆岩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

妹妹還是一家之主,他還是穆家的一員,但沒多久,便會有一個,或者多個男子加入這個家庭。

他們稱呼妹妹為“妻主”,為她生兒育女,擁有更親密的關係。而他,將會徹底地排在這些男子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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