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雪醒來時,院子裡隻剩她和一具無臉屍骨。
疼痛還未減緩,她疼得厲害,想叫薑逢枝,艱難地喊出來無人應。燕雪意識到了什麼,她被拋下了,給她一張臉隨後丟下她,像丟壞了的器材,腐壞的米麵,無用的麻煩。
燕雪艱難地從床榻上爬起來,爬到梳妝台旁,她要鏡子,要看看新的麵容。鏡中顯露出一張美人臉,燕雪撫摸上去,真柔和真溫暖啊……
她開心起來,對這張新臉愛不釋手。這張臉怎麼能隻有她自己欣賞?
薑哥哥走得太急。
如果他看到現在的她,就會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是嶄新的燕雪,她該為自己高興。鏡中美人落了淚,像是喜又像是悲。
燕雪看得入了迷,仿佛透過這張臉看到亡魂不散,可她不怕。
她要上街去走走,不戴麵紗不戴鬥笠,她要光明正大到處走走。
用一張完好無損的臉,不會被懼怕侮辱的臉,不像妖怪不像鬼一張美人的臉,走出去,走到大街上,迎著其他人的目光,光明正大地走著,走到遠處去,一直走一直走下去。
就算找不到薑哥哥,她也能一個人活下去。就算得不到君忘憂的臉,她也要活下去。
用另一個人的血肉填滿她自己的血肉,用另一條性命補充進她的餘生,她該感謝小芸,感謝她無私的奉獻順從的死亡,感謝她乖乖地離去,留下一具美麗的皮囊,饋贈給她燕雪。
燕雪忍著疼痛站起來,她走出房門,走到庭院裡,推開正門,走上街市去。原來今日是元宵,多少商戶都掛上了紅紅的燈籠,萬家燈火裡,燕雪為自己的新生感動到落淚。
舊日的夢魘逝去,火焰帶來的餘痛逝去,隻有光隻有燈火,隻有人聲鼎沸歡度佳節。
燕雪走著,一路看她的人不少,或許是因為那過人的美貌,或許是因為她落淚的神情,突然,有人拉住了她——
“這不是芸娘嘛,好久沒見,春紅樓說你死了,我還傷心好半日呢。”
一個酒囊飯袋醉醺醺地扯住燕雪,不讓她繼續走下去。
燕雪落淚的柔情止住,厭惡而痛恨地推開醉鬼,她正高興著呢,什麼芸娘她不認識。
醉鬼被推倒在地,又嘟囔了幾句,燕雪餘光一掃,懶得耽誤她寶貴的時光,擦擦淚揚起笑臉繼續迎著燈火往前走。
無數的燈火無數的金與紅迎接著她,要接引她去到更好的新生活裡。
那醉鬼隱在暗處,越想越氣,爬起來就往春紅樓去。老鴇忒不地道,準是把芸娘賣了做妾,卻告訴他這等老主顧芸娘死了,他要去討個說法。
燕雪往光裡走去,醉鬼背對著往暗處走去,兩人背道而馳,仿佛這一生毫無瓜葛,然而等醉鬼去到春紅樓找麻煩,那老鴇得知逃走的芸娘蹤跡,帶著一群龜公帶著醉鬼朝光裡追來時,相遇又開始了……
同一時刻,薑逢枝駕駛著馬車帶著阿忘行駛在渭城的路上,蒼鷲與繆吉追著薑逢枝而來,束元洲與司玉書也追蹤著蒼鷲與繆吉,前前後後三路人,最終的相遇也不遠了。
渭城。
薑逢枝一個人裝飾好租來的小院,阿忘在庭院中冷漠地看著他爬上梯子掛好燈籠,掛好對聯,貼好囍字,讓紅綢布滿,婚床被上灑蓮子、灑紅棗……做一番簡陋的成婚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