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了雪,阿忘煮了茶。
恰好李宜來到,阿忘邀他共飲,他卻不敢,隻是於稍遠處站著。
阿忘輕聲道:“這裡又沒有旁人,你站那麼遠,連我的話都聽不清了。”
李宜聞言怔了片刻,後上前幾步,端著茶壺給阿忘倒茶,一副恭恭敬敬伺候主子的模樣。
阿忘喝了幾口茶,道:“你每次來,都隻是跟宮女太監們說話,吩咐幾句就要走。可憐我自作多情,誤以為你是來看我的。”
“娘娘。”李宜端著茶壺,有些不安。
他清楚這不安的源頭,卻不肯快刀斬亂麻地切斷。皇後娘娘緩緩飲著茶,他錯覺自己的理智也被皇後娘娘吞入了腹中。
“還沒有大婚,我不是娘娘。”阿忘看著窗外,肅冷一片,“李宜,如果大婚後,我懷孕了,會不會被你的主子弄死。”
“我還這麼小,”阿忘道,“我不想死。”
她擱下茶盞,側頭看他:“我可以不跟陛下圓房嗎?”
“皇後娘娘,”李宜放下茶壺,不知該如何述說,他微闔眼眸,躑躅半晌道,“您是皇後。”
“陛下不缺女人,”阿忘道,“為何非得是我。”
“奴才做不了主。”她是將軍送進來的皇後,從來沒有皇後不跟皇上圓房的道理。無論局勢如何,該有的體麵尉遲家還是會給。
阿忘聞言心中略微失落,道:“李宜,難道我必須死嗎。你們男人的權勢之爭,送命的卻是我,好不公平。”
李宜心中一顫。他不是男人,隻是個卑賤的殘缺的太監。
宮女、太監們早就退了出去,此時並無旁人。李宜卻還是左右看了看。
良久,李宜跪了下來,低聲道:“奴才、奴才可以替娘娘準備避子湯。”
阿忘不想喝什麼避子湯,這害的是她自己的身體。她需要的是擺脫那個瘋子。
她想要的是在這個亂世裡活下去。
如果嫁給這個瘋子,她活下去的可能太小了。無論誰要篡位,殺了瘋子就會來殺她。
無論是鴆酒,還是白綾匕首,她都不要。
早知還不如給尉遲丞相做妾,起碼不用死在這個皇宮裡。跟崔嘉賢私奔也可,生死關頭,那些難以忍受的選擇也變得可以忍受。
“我不想喝,”阿忘哽咽道,“李宜,你彆跪了。你一直跪著,我也成不了你的主子。”
“沒有外人時,你不當這個奴才好不好?”阿忘離了凳子,坐在地上與跪著的李宜對視。
“娘娘……”
“我不是娘娘,你也不是奴才,”阿忘道,“我隻是阿忘,你也隻是李宜。”
李宜不敢直視阿忘,將頭埋得更深。
阿忘道:“你除了對我三跪九拜,心中可有半分憐憫。”
“奴才沒有資格。”
“你不是沒有資格,你隻是不願意。”阿忘緩緩站起來,道,“既如此,你走吧。”
李宜跪在地上,久久沒有抬頭。
他看似在這個宮裡有權有勢,實則狐假虎威,不過是尉遲家的一條狗。狗仗人勢罷了,又怎能代替主子行事。
他沒有資格憐憫任何人。
娘娘是天邊的雲霞,他是地上的塵泥,塵泥怎敢說自己與雲霞平起平坐,顛倒天地輪回,挫敗綱常倫理。
他閉眸半晌,心中萬千思緒,睜開雙眼時,李宜看見阿忘的裙擺,上麵繡滿了華美的金邊。
娘娘應該永遠穿著最美的華服,享用最好的生活。
而不是囿於苦難之中,不得解脫。
李宜收回目光,凝視著自己的手,低聲問:“娘娘所求,可否向李宜詳說。”
阿忘咬唇,心中稍定。
“我想活下去,”阿忘垂眸看向李宜,“不是苟活一年兩年……”
李宜沉思起來。
世道如此,娘娘若想安樂地生活下去,須得當權者庇護。
李宜想到……猶豫半晌,還是說了出來:“龍驤將軍剛剛及冠,還未娶妻納妾。如果將軍願意,或能滿足娘娘所求。”
“可是……”阿忘道,“就是他送我進的宮。”
“將軍從未見過娘娘,”李宜道,“奴才能夠安排一次‘偶然’的相遇,望娘娘把握住時機。”
阿忘聞言心中鬱鬱,向仇人獻媚,實在令人厭煩。
“我沒有那樣大的魅力,”阿忘道,“若到時落空,倒要惹人笑話。”
“奴才不會笑話。”李宜抬起頭來,輕輕地看著阿忘,“娘娘,如果此事不成,奴才再想其他法子。”
阿忘蹲了下來,與李宜平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李宜心道,這不算好,這隻是……
他也不明白,大概是習慣了塵泥被踐踏,卻看不得雲霞的跌落。
“娘娘還年輕,”李宜望著蹲下與他平視的女孩,“不該消亡在這座冰冷的深宮裡。”
阿忘垂眸淺笑:“你就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李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