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涼如水,風凜冽了起來,呼嘯而過灌進身後蒼渾的古陘。
鐵甲摩挲伴隨軍靴急促落地的鏗鏘聲,身邊並州軍在快速湧出,而前方,河間軍正疾速急行軍奔湧將至。
沉沉的夜色中,黑壓壓一大片望無邊際,在沁涼的月光下乏著幽幽的青色光澤。
很熟悉的顏色,哪怕他不喜,這種黑青的色澤也伴隨了他十幾年成長,這是河間軍鎧的顏色。
從淡淡不喜到深切厭惡,再到銘心刻骨的仇恨,輾轉至今,曆經了三年有餘。
他回來了。
在不得不孤零流亡後的三年後,攜大軍回來了。
北風呼嘯,風卷著天上烏雲快速流動,一線月牙隱了又現,衛桓將視線投到河間中軍位置。
精兵簇擁的最中心處,一麵青赤帥旗烈烈而飛,他知道,帥旗底下的正是張岱,還有他的兒子及心腹們。
譬如張騌,譬如糜廣,當初辱他母親致死的,或者將他母親扒墳鞭屍挫骨揚灰的一眾主使和幫凶。
血液在脈管快速上湧,他一雙鳳目泛出赤色。
薑萱擔心看了他一眼,衛桓罕見沒有注意到,隻她卻沒法說些什麼,因為戰事即興,她得立馬下城頭退到關內安全距離。
急馳中的張岱沒有停下來,“刷”地猛抽出腰間寶劍,斜指前方正蜂擁而出的並州軍。
“將士們!衝啊!!”
他馬上發動衝鋒!
張岱很清楚,並州軍湧出越多,他的優勢就會越小。
一聲令下,二十餘萬河間軍洶洶殺上。
衛桓已下了城頭,一抽配劍冷冷:“眾將士聽令!全力迎敵!”
若被河間軍衝上前圍堵,井陘中的並州軍將無法繼續衝出,戰策加恨仇,他毫不猶豫下令改變陣勢,一催馬,身先士卒,率軍迎戰。
張岱見狀大喜,此時並州軍出關未到半,優勢還在他們這邊,這孽子竟如斯膽大,敢親身迎戰於陣前?
他冷笑:“傳我軍令!全力殲殺衛桓!”
“斃其命者,賞千金;梟其首者,賞金五千連擢三級!!”
河間軍刹時激昂,士氣大振往前洶湧而去,張岱麾下左源梁鬱等將暴喝一聲,立即打馬往衛桓方向奔去。
張岱露出一抹誌在必得的冷笑。
實話說,衛桓一鳴驚人可謂天下皆知,他固然正視了這個逆子,但他更覺得裡頭少不了一些運氣。畢竟,昔日衛桓舊日武力如何,他是大致是知道。
而他麾下大將們的能耐,他更是清楚。
就是因為心裡有數,所以才篤定,左源梁鬱幾將同樣一身好武藝,馳騁沙場多年,弓馬嫻熟猶如臂膀。
數人圍攻,衛桓必死無疑。
張岱冷笑一聲,立即下令變換鶴翼陣,左右包抄,全力湧上壓住迅速往外擴的並州軍。
他視線沒有離開過最前線激戰中的衛桓。
張岱要親眼看這個膽敢逆父的孽子血濺沙場當場身死。
隻可惜,他並沒能如願。
……
二十餘萬河間軍如潮水般洶洶湧至,令旗揮舞,迅速轉換陣勢,一鉗一咬,掩殺而上。
衛桓立即喝令換魚鱗陣,一層一層護著後方,迎著敵軍繼續往外擴展。
兩軍瞬間廝殺在一起,一時呐喊震天,金鼓動地,血腥當場染赤了黃土大地。
並州軍兵力雖暫遜,隻陣腳分毫未亂,血戰中,衛桓率精銳騎兵呈尖刀之勢紮入河間軍大包圍之中。
一柄湛金長刀橫劈翻掃,刀鋒過處,所向披靡,竟將洶洶湧向他的河間精兵殺出一個真空地帶,血腥遍地,人馬哀鳴,懾得人膽下寒涼,怯意頓生。
一時,竟不敢上前。
就在這是,一聲暴喝:“逆賊!快快受死!”
卻是張岱麾下左源梁鬱等四員大將從斜前方奔出,魁梧勇武,殺氣騰騰,各持手中兵刃,迅速打馬將衛桓包圍住。
四敵一,可見張岱殺他心之堅。
衛桓冷冷一笑,來得正好,省得他特意去找,這四個人,也是當日肉宴的與會者。
“哼!黃毛小賊,焉敢忤逆?!”
左源大喝一聲,四人齊齊打馬,逼近直擊衛桓要害。
衛桓提刀一架,架住兩柄當頭斬下的重刀,腰肢一扭一翻,一柄蛇矛貼著他腰腹而過,劃破鎧甲,另一柄長.槍落空。
左源挑了挑眉,這小子功夫有進益啊,他們四人全力一擊居然都落了空?
他很快就知道,衛桓可不僅僅隻是有進益那麼簡單。薑萱黙給他的功法,他從未停過鑽研苦練;這三年,多次沙場血戰,馬戰更純熟無比。
衛桓手一揮,左源二人登時覺一股大力自刀刃傳來,虎口竟一麻,又驚又怒,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圍著對方猛一陣暴攻。
惡戰膠著,衛桓以一敵四,竟未落下風,雙方戰了數十回合,他陡然暴起,一記橫掃千軍殺退左源三人,一抽腰間薄刃,反手一擲。
“呃!”
落單的梁鬱一僵,頸間鮮血汩汩,他捂著脖子僵住片刻,“砰”一聲重重栽了下馬,氣絕身亡。
“季勳!”
遠觀的張岱驚喝一聲,怒憤交加,可這還未止。
四人圍攻陣勢一破,此等戰機不抓還待何時?衛桓瞬間暴起,腳下一蹬,長柄湛金大刀斜劈而下。
“啊!!”
左源勉力一閃,整條左臂被橫劈飛了,鮮血湧濺,隻他下一瞬便被另一股熱血兜頭噴了一臉,卻是衛桓反手一掃,將另一員大將攔腰斬殺。
左源魂飛魄散,當下趁著衛桓未回刀之際,猛一打馬,如喪家之犬般原路折返中軍。
衛桓倏地抬頭,直直望向中軍簇擁的那支赤青帥旗。
隔得遠遠的,模糊不清,但他一瞬間就盯住了張岱。
沁寒的月光下,他一側臉噴濺了鮮血,一半玉白一半殷紅,血腥從發際的美人尖淌下,淌過眉峰,浸入他的瞳仁。
衛桓一雙眸子赤紅如血,長刀一指,厲喝:“殺!!”
聲音冷戾,如深淵血湧,衛桓一馬當先,率騎兵直衝帥旗所在的中軍。
一路所有擋路者,統統戮殺,如同殺神修羅,一路所過,血腥遍地。
動物比人敏感,這股戾殺狠勁竟驚得戰馬不前,要蒙眼遮擋卻也晚了,衛桓暴起已直殺入中軍,殺至帥旗之下。
“君侯!”
一瞬變化來得太快了,帥旗之下眾人大驚,糜廣立即催馬上前,阻擋衛桓讓張岱等人急退。
隻衛桓氣勢如虹,幾個回合一刀斜劈正過他前胸,“哐當”一聲長刀落地,身負重傷。
也虧得張岱就在前方,衛桓沒再給他一刀,他連連催馬,急追而上。
他來得太快了,大軍當中退後也不易,才騰出一個空隙退了幾步,衛桓就重傷糜廣追了上來。
“惡賊!償命來!!”
衛桓暴喝,長刀對準張岱後心全力一刺!
麵對殺神一般的衛桓,正麵交鋒顯然是個下下策,且張岱剛剛撥轉馬頭,如今後背向著對方,回身格擋卻是慢了。
張騌驚呼:“父親!”
電光火石間,張岱眉目一厲,他一手抓住身邊的三子張騌,猛地一提,全力往後一摜!
張岱也是臂力過人之輩,這麼一摜,張騌整個人離鞍而起,倒飛直直斜撲衛桓長刀。
“啊啊啊!!!”
張騌撞歪長刀刀鋒,斜拉著整條右臂都斷飛了出去,去勢未減,仍舊正麵直撲衛桓而去。
衛桓大怒,一撥,張騌重重栽倒在地。
隻時機稍縱即逝,張岱用三子爭取了時間,他已打馬往空隙竄出數丈,這空出的口子立即被不畏死的親衛湧上堵住,衛桓提刀就殺,隻那張岱卻已退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