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跨院
年過完, 鬱氏有意讓範氏多歇歇,調養身子, 因此讓她請完安後, 就徑直回來了。她原本就是苗條身材,如今忙了一場,更消瘦許多, 年前做的衣裳現下穿在身上, 腰間空蕩蕩的。
範氏的丫鬟珊瑚就心疼道:“大奶奶, 您看看您這些日子清減不少。太太都讓您好生調養,您也少操心。”
“我無事。”範氏對鏡卸掉頭上沉重大的手勢,抹去口脂,見鏡子前的自己氣色極差,也忍不住歎氣。
她嫁進羅家好幾年,更兼為太婆婆守孝,肚子一直沒有消息。丈夫原本有幾分不定性,現下和延平侯府那群紈絝們混在一處,更是烏鴉遇到老鴰,一丘之貉。
不僅在家中有彆人又送的美妾,聽說外頭也置了外宅,可她知道也要當不知道。
因為除此之外,家裡再也沒有不順心的事情了,婆婆和氣,小姑子們懂事,家裡家外人人尊她一聲大奶奶。
公爹又是吏部文選司郎中,封疆大吏在他麵前都平起平坐,來上門求官的不計其數,她娘家父兄親戚哪個都要倚仗羅家, 她在娘家麵子也極大。娘也說,這樣的人家,自己若是不知好歹,還要鬨將起來,那才是她的不是了。
就算她真的鬨了,又能如何呢?恐怕家裡人還要怪她吧。
外頭突然傳來一道丫頭的聲音,小丫頭進來回話到:“大奶奶,五姑娘那裡的銀容送了一碟糖漬山楂過來。”
範氏直起身子讓銀容進來,銀容進來後,把小碟遞給珊瑚就笑道:“今兒早上我們姑娘去學裡之前,吩咐奴婢們送一碟過來,說山楂開胃。廚下才剛做好,奴婢這才送來。”
“難為你們姑娘還想著,她早上還瞞著我呢,隻說下學讓我去她那裡玩兒。”範氏雖然有三個親小姑子,但論關係最好的,還是瑤娘。
雖說她也知道自己情感上應該更偏向敬柔才對,到底那才是她夫君的親妹妹,但是瑤娘對她卻很親近,絲毫沒有任何保留什麼小話都跟她說,這也是讓範氏覺得自己在府裡過的其實並不辛苦的原因。
銀容見範氏收下,忙道:“我們姑娘平日心心念念的都是您,成日家說大嫂子最好了。若非近來開始學針線了,指不定常常來您這兒說話呢。”
“說起針線,您可知曉二房那個江媼?”銀容問道。
範氏點頭,今日早上婆母就說二房為了貪圖便宜,也不調查清楚,這江媼的兒子是個奸邪之輩,她是帶著孫子避難來京。不明不白的不知道有什麼目的,現在她說出來怕是二房的人不信,但最好少接觸,等她露出狐狸尾巴,再趕她出去。
這事兒發現端倪居然是個小孩子發現的,聽聞因為如此,公爹特地賞了她一冊新書,兩幅字畫。
“此事我已知曉,前兒她還送了幾盒牙粉給我。人倒是很討巧,看起來像個熱心人。”範氏對江媼印象還不錯,畢竟人很討巧會說話,天南地北還懂些。
銀容笑道:“是啊,這樣的人才讓人不設防。我們姑娘說越是看著似質樸之人,胸中越有算計,讓您也小心些。”
範氏失笑:“我知曉了。”
因此,就在江媼打算替陳子衡辦此事時,卻發現自己根本進不來長房了。
兩府住在一處,為了避免進出不方便,在大姑娘羅時嵐的婚事之後,二房在甘泉居後麵單開了一扇門進出,長房和二房之間白日夜裡若無事基本都關著,並不相通。
因此,江媼用銀錢賄賂守門婆子時,那婆子雖然眼饞,可依舊拒絕了:“不是我們不放您進去,這家中門禁森嚴。就連我們老爺的門生弟子上門,都要手持帖子,有老爺吩咐才行,其餘人等一乾不許入內的。”
江媼悻悻的回去了,等著再找機會。
她拿了陳子衡那五百兩,把店麵擴大,又招了夥計,這錢吞了,事情就要儘量辦,也許,拿著陳子衡的錢,她帶著孫兒找個僻靜的地方養老也可。
瑤娘下學回來後,和時雨一起到抱夏那裡跟著董夫人學針線,她們倆打絡子已經有模有樣了,每日除了打絡子外,就先學一種針法、再學裁剪,說難也不難,主要是耗費功夫。
今日學了一個時辰,匆匆吃了幾口飯,又繼續埋頭苦繡。
這也是為了日後交際要用得到的,姑娘家做針線活屬於供給長輩,尤其是過幾日,她們女眷們都要去汾陽王府參加祝壽,這些都是要用到的。
天擦黑,瑤娘才從這裡起身去上房,鬱氏笑著對她招呼:“快些過來,今兒你父親同僚送了幾簍櫻桃來,分了些給二房,留了一碟給你的。”
瑤娘湊過來吃著,“多謝娘替我留著。”
“那是自然,娘讓人用菊花決明子泡了熱茶,你拿去薰薰眼睛,成日做針線眼神容易不好。”
有娘在身邊叮囑著,就是好。瑤娘又問起娘:“您今兒去哪裡了?”
“我去忠靖侯府了,你還不知曉忠靖侯府吧,他家祖輩常年駐守大同,好容易這次回京了,我就是上門探望一二。”鬱氏道。
忠靖侯府?
瑤娘一直以為這個侯府是羅敬柔成親之後,她們家才和忠靖侯府關係不錯的,沒想到現在關係就這般好麼?
她好奇的問:“娘,您怎麼認識忠靖侯府的人的?”
“哦,也是當年你外祖父那是還是吏科給事中,我朝以卑抑尊,外放三品,都不如一個給事中。當初忠靖侯還是三邊督軍,皇上疑他,是你外祖父帶著言台之人攻訐換將之人,因此兩邊關係不錯。我那時還未嫁過來時,還去他們家去過幾次。他家老太爺是響當當的人物,我和你父親的婚事,還是請他做的保山呢。”鬱氏提起自己的爹還有些驕傲。
當年鬱氏之父,從縣令做起,到言台領袖,從鄉間小子到影響朝堂的官員,這對於鬱家而言的確是很值得驕傲的。
也難怪鬱氏覺得得意。
隻是,等等,羅敬柔的婚事和這有沒有關係呢?
瑤娘想到這裡,不禁問鬱氏:“那三姐姐的外家延平侯府和這個忠靖侯府關係如何呢?”
“勳貴之間大抵都是認得的吧,有沒有往來我就不知曉了。”鬱氏也未曾去過延平侯府,是以也不知曉這些。
瑤娘點頭。
又聽鬱氏道:“你不管彆人,這幾日少吃油膩炒貨,以免口舌生瘡,咱們過幾日要去汾陽王府呢,可不能墜了你父親的麵子。”
瑤娘頷首,複而又道:“那三姐姐去麼?”
“她不去。”
這就有點驚訝了,瑤娘記得前世羅敬柔是去了的,她表現的好像自己是鬱氏的女兒一般,到了今年年底婚期就被定下了,沒想到這輩子居然如此不同。
鬱氏口風很緊,即便是瑤娘也沒有告訴。
她現在察覺到羅敬柔心術不正,當然就不可能再放心女兒和羅敬柔接觸了,這姑娘現在還拚命往自家女兒那裡送點心,女兒不吃,下人分了吃,她認真觀察過瑤娘身邊幾個下人,短短兩個月,她們的腰就粗了一倍不止。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快些把她嫁出去,也算了卻一樁心願。此事,自然不能讓她先知曉,甚至連人選都不能先告訴她,否則,中間出什麼亂子,怕是起波折。
竇老太君也能理解,羅敬柔現在在外祖家,不便喊她回來,隻鬱氏帶的這兩個女孩兒,都很出眾,這也可以了。
時雨悄悄的和瑤娘道:“怎麼不見四姐姐去?”
瑤娘笑道:“大伯母沒有誥命身份。”
雖說現在他們家和汾陽王府是親家,但這種場合不算家宴,是老王妃過壽,無品級如何能隨意見人。
這就是時芳的短板,平日看起來和大家沒什麼不同,可其實和她們有區彆。
尤其是伴隨著竇老太君的衰老,若是這位老太君去世,二房分家,那麼時芳連官家小姐都算不上。即便是去位的首輔,買賬的人都少,更何況是故去的祖父,哪裡會庇佑她如何。
看看鬱氏就知道了,曾經的官家小姐,父親故去,她沒有娘家,活的小心翼翼的。
若非現在兒女都康健聰明,她站穩腳跟,也是一直不得舒展。
瑤娘和時雨陪著鬱氏一起坐馬車前去汾陽王府,她們到底還是小姑娘,聽到街邊的人說話都會覺得很新奇。
時雨還悄悄的和瑤娘咬耳朵:“五姐姐,我聽到外麵有賣捏糖人的了?”
“外麵還挺熱鬨的,隻是咱們不能出去罷了。”這也是女眷的不方便之處,外頭哪裡都不能出去。
羅家女眷出行途經江媼的鋪子,江媼束手無策。
她是見過羅家長房的人的,長房太太和大奶奶也都是和氣不過的人,哪裡知道她們那府裡竟然還不準進去。
偏偏陳子衡催的緊,江媼隻得另尋她法。
又說瑤娘等人到了汾陽王府,現在的汾陽王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其母因為年老允許出宮,奉養在汾陽王府上。
王府門外那是車水馬龍,但無人敢大聲喧嘩,瑤娘跟著鬱氏進去,先坐轎子,再乘馬車,才隨著竇老太君一起到內院。
內院處早有兩位仆婦並丫頭等著,她們見了羅家人,連忙迎上門道:“我們國公夫人讓奴婢們在此迎著呢。”
竇老太君就由她們扶著,笑嗬嗬的寒暄。
今日來王府的也就三人,時貞、瑤娘和時雨。瑤娘隻是以過客的身份,頗有興致的看著汾陽王府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雕欄玉砌,梁棟龍雕。
時貞還從未見過如此氣派之地,她嫡母蔣氏待她不錯,偶爾上門說親不大好的人家,嫡母也推卻,並不糟蹋她。
可她真正希望的,還是能嫁到王府,這身份氣派,非尋常人家可以比擬的,真是令人羨慕。
時雨倒是沒想那麼多,雖說她姨娘總讓她如何爭先,但是五姐姐每次看她跟不上,反而還特地停下,和她關係也不錯,她雖然有意表現,但還是和五姐姐一起表現才好。
羅家眾人由人帶進去後,先是磕頭祝壽,包括竇老太君這把年紀,依舊得行禮。國禮之後,就是家禮,折騰的人不輕。
老太妃的臉都看不到,因為前麵遮著珠簾,兩邊還有女官在此。
還是這老太妃笑道:“來的都是家人,把這勞什子簾子撤了吧。”
如此,大家才能一睹老太妃真容,但也不敢多看。
竇老太君平日在家也是說一不二的長輩,如今在這位老太妃麵前倒是陪笑湊趣,還介紹小一輩的來:“這是兒媳婦,現任太常寺少卿之妻,這是我侄兒媳婦,是現任吏部文選司郎中之妻。另這三位都是我家的小孫女。”
瑤娘站在中間,並姊妹一起行禮。
她三人今日皆是牙白色素麵妝花小襖,既不花哨,又顯得喜慶幾分。
時貞溫婉嫻雅,瑤娘光彩瑰麗,時雨則清雅斯文。饒是老太妃算得上見多識廣,如今見了此三人皆眼睛一亮。
又讓人賞賜了金銀錁子並手串一對,這其中時貞本想在這樣的大人物麵前多露臉,但她們行完禮隻能出來,時貞扼腕。
她們出來後,都一起去附近的閣樓聽戲,幾家婦人們連忙起身行禮。
鬱氏帶了瑤娘時雨向一位婦人問好,瑤娘望過去,竟然是忠靖侯府的太太,現在還頗為年輕的林夫人。
林夫人驚喜道:“不曾想在此處見到羅夫人,是了,你們家是汾陽王府的姻親,若非我們早些從大同回來,你們家大姑娘的婚事我也能去祝賀了。”
“誰說不是呢,過些日子我們園子裡的桃花開了,再請夫人來玩吧。”鬱氏客氣道。
林夫人也頷首,還給瑤娘和時雨一人賞了一個鐲子。
從頭到尾林夫人都沒提起過羅敬柔,甚至都不知道自家有幾個孩子,還以為瑤娘和時雨都是鬱氏所出。
除此之外,鬱氏和一位芮溪鄉君關係也很好,兩人說了許多話,瑤娘和時雨也是請安聽戲,看大人們交際,倒是認得了不少人。
但交際又是必須的,回程的路上,鬱氏就對瑤娘和時雨道:“你們日後不可在這種事情上偷懶,偷懶那是位尊者的事情,像咱們這樣的人家,但凡有宴飲都該去。你看你認得彆人了,還攀談幾句,彆人也不好不給你下帖子,這樣你們認得的人就更多了。”
認得多了就很有好處,在家庭背景差不多的情況下,一個認識的和一個不認識的,當然選認識的了。
難怪前世羅敬柔拚命養肥自己,不想讓自己出去交際,大抵就是這樣的心情。
作為大家婦人而言,交際非常重要,你的學識品貌,隻藏在家中無用,若出去交際,那知道你的人就越多了。
甚至可以通過很多女眷掌握一手消息,日後好行事。
任氏也因為她不能去汾陽王府,把丈夫羅至忠罵了個狗血噴頭,“我是王府的大伯母,憑何不讓我去。就是那大姑爺站在這裡,還得恭恭敬敬的叫我一聲大伯母呢。她們看不起人,我正正經經的羅家大夫人為何不能去?”
“都是你這活王八害的我們一家子跟著你受累。”
……
周氏原本準備同婆母商量家中月銀的發放,哪裡知曉聽到婆母在罵人,趕緊帶著下人離開。
“木蓉,咱們先回去,過會子再來吧。”
“嗯,大奶奶,江媼今日正在教咱們家四姑娘,聽說新得了香粉,要過來送給您呢?”
這個江媼雖然從江北來,但是認得的人不少,周氏上回放印子錢,就是她找人穿針引線,如今進項還頗為可觀。
這京裡,宰相都放貸,何況是她們?隻看有沒有穩妥的人幫忙。
周氏見了江媼後,江媼則笑道:“近來我有個巧宗,想和大奶奶說呢,我外頭的朋友,怕是奶奶也聽過,她們家中在戶部掛職,隻是孤兒寡母尋個庇護,一年分兩成乾股給奶奶們。”
“這……”周氏沒有小蔣氏她們膽子大,並不敢多要,也怕惹禍上身。
任氏敢做,她可未必敢做。
偏這江媼巧舌如簧,周氏雖然見不得婆母那般撒潑,但心情是一樣的。今日原本該大家一起去汾陽王府,連長房不是親的都去了,她們卻不能過去,怎能不讓人心煩。
如今不多撈錢,將來可怎麼辦?
老太太不是個公正人,平日就偏向二房,又疼羅敬法夫妻,她是大嫂,家中管家權卻交給小蔣氏。
羅敬法夫妻平日就是多賴老太太私下貼補,她們隻能眼饞,如今不趁著老太太還沒死多撈些,到時候回高平老家如何是好。
家下人用的銀絲碳,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綾羅綢緞,連睡覺的席子鋪蓋,舊了就直接丟,平日客人來了,一桌飯菜五十兩,這樣的日子,要再簡單,誰能願意?
江媼搞定了周氏,暗中鬆了一口氣,日後就可以借著和周氏一起的機會去長房了。
卻說瑤娘她們去了一次汾陽王府,羅敬柔聽了消息,匆匆從延平侯府趕回來,很是生氣,延平侯府不在去汾陽王府之列,況且延平侯府有意讓她嫁過去,羅敬柔現下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還好她回來了,據汾陽王府的羅時嵐傳回消息說,皇帝準備為幼女昭平公主選伴讀,雖然羅時嵐不曾提起讓家中姐妹參選,但言下之意誰會不明白呢?
當今天子的皇後未有所出,也不大受寵,如今宮中地位最受寵的則是衡王之母廖貴妃,衡王排行第三,隻吃虧在這個位置上了。
而這位昭平公主之母,原先隻是個才人,因為在皇帝五十歲生的,格外恩寵。
食邑堪比嫡出公主,連她生母也因為她位列妃位。
選上昭平公主的伴讀,那意味著很有可能會被選為儲君之妃,因為上一個隆慶公主的伴讀就嫁給了衡王,而她們家現成的例子,大姑娘羅時嵐因為被選為汾陽王郡主的伴讀,如今已經是國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