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的焰光刺得人眼眶發澀,耳鳴引發的眩暈令倪素腳下踉蹌,站不穩,她雙膝一軟,卻被人攥住手腕。
極致的冷意從他的指腹貼裹她的腕骨,那是比冰雪更凜冽的陰寒,倪素不禁渾身一顫,她勉強穩住身形抬頭,“多謝……”
她被凍得嗓音發緊,目光觸及他的臉,那樣一雙眼睛剔透如露,點染春暉,隻是太冷,與他方才收回的手指一般冷。
正如仲夏落雪,有一種詭秘的凋敝之美。
燈籠照得那座漆金蓮花塔閃爍微光,他的視線隨之落去,山風卷著銅鈴亂響,他看著那座蓮花塔,像是觸碰到什麼久遠的記憶,他清冷的眼裡依舊沒有分毫明亮的神光,隻是側過臉來,問她:“此處,可是大鐘寺?”
倪素心中怪異極了,她正欲啟唇,卻驀地瞳孔一縮。
如星如螢的粼光在他身後漂浮,它們一顆接一顆地凝聚在一起,逐漸幻化出一道朦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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粼光照著男人蒼白無暇的側臉,他靜默一瞥身後,幻影轉瞬破碎,晶瑩的光色也碾入風雪。
大片的鵝毛雪輕飄飄地落來,卻在將要落在他身上的頃刻,被山風吹開,他始終片雪不沾。
倪素的視線也順著雪花下落,燈火顫啊顫,她發覺他身上氅衣的銀線繡紋縹緲乘雲,振翅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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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天寒雪重,倪素不知道她方才用過的銅盆哪裡去了,可她仍能嗅到山風中仍殘留的灰燼揚塵,嵌在骨頭縫裡的陰寒更重,她怕自己錯看,本能地伸手去觸碰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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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穿過倪素的指縫,她看見麵前這個始終平靜凝視她的年輕公子的身形一刹融化成冷淡的山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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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素的手僵在半空,凍得麻木,雪還在下,但濃如墨色的天幕卻有轉明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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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方丈與僧人們聚在大殿外,連連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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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小沙彌仰頭。
“這可不是什麼好征兆。”有人說。
老方丈搖頭,念了聲“阿彌陀佛”,按下他們的議論聲,“不得胡言。”
今日值守寺門的小沙彌厭煩極了這怪天氣,他身上僧衣單薄,哪裡防得住這嚴冬似的冷意,正琢磨要不要回禪房去翻找一件冬衣來穿,卻聽“篤篤”的敲門聲響,急促又驚慌。
小沙彌嚇了一跳,忙打開寺門探頭出去。
外頭的女施主他見過,是不久前才來寺中取平安符的那位,隻是她此時鬢發汗濕,衣裙沾汙,臉色也是煞白的。
“女施主,你這是怎麼了?”
小沙彌愕然。
“小師父,我要找那位給我取平安符的老法師。”倪素冷極了,說話聲線也細微地抖。
小沙彌雖不明緣由,卻還是邀她入寺。
“寺中的功課停了?”
倪素入寺也沒聽到誦經聲。
“原本還要一盞茶,隻是忽然遇上這遮天蔽日的下雪奇觀,才結束得早些。”小沙彌一邊領著倪素往前,一邊答。
一盞茶。
倪素挪不動步子了。
她分明記得在柏子林中,那老法師對她說,今日寺中的功課要到黃昏才畢。
“慧覺師叔,這位女施主來尋您。”
小沙彌的聲音響起,倪素下意識地抬頭。
那慧覺身形臃腫,目慈而胡須青黑,笑眯眯地走過來,念了聲“阿彌陀佛”,道:“女施主去而複返,可是平安符有誤?”
“您是慧覺?”
倪素難以置信。
慧覺不明所以,與小沙彌相視一眼,雙手合十,和氣道,“貧僧慧覺。”
“女施主,你不是才見過慧覺師叔麼?怎麼就不認得了?”小沙彌有些疑惑。
倪素本能地後退一步,兩步。
她的臉色更為蒼白。
此時天色恢複澄明,這佛寺古樸而巍峨,日光落簷如漆金。
不對,全不對。
在寺中遞給她平安符的,是那個胡須雪白打卷兒的老和尚,無論是身形,還是麵容,亦或是聲音,他與眼前這個慧覺,沒有分毫相似之處。
山寺滿殿神佛,此時卻給不了倪素任何心安,這雪,這寺,這人,扭曲成荒誕奇詭的繩索狠狠地扼住她的咽喉。
慧覺見她魂不守舍,聲帶關切,“今日遇著怪雪,冷得竟像是寒冬臘月似的。”
他轉頭對那小沙彌道,“快去給女施主尋一件披風來。”
小沙彌才要點頭,卻見那位女施主忽然轉身跑了,他在後頭連喚了幾聲,卻催得她步履越發得快。
“今日不但雪怪,人也怪……”
小沙彌摸著光頭,低聲嘟囔著。
大雪彌漫一日,整個雀縣城中都落了一層白,茶樓酒肆,街巷之間,多的是人議論這場怪雪。
倪素自大鐘寺回到家中便病了一場。
她高熱不退,錢媽媽每日要在岑氏那兒伺候又要來她院中時時探看,倪家醫館的坐堂大夫每一個都來替倪素診過病,開的湯藥卻大同小異。
岑氏拖著病體來看過一回,聽幾個大夫說了會兒退熱的方子,她病得蠟黃清臒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
夜裡聽見錢媽媽說倪素的高熱退了,岑氏一言不發,卻極輕地鬆了一口氣,才張嘴喝下錢媽媽舀來的一勺藥汁。
第三日倪素才算清醒,星珠喜極而泣,一邊用繡帕小心擦拭倪素額上的汗珠,一邊道,“姑娘,您渴嗎?餓不餓?”
倪素反應遲鈍,好一會兒才搖頭,“母親呢?”
她的嗓音嘶啞極了。
行醫的女子,與下九流的“六婆”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