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晌午的時候遲豐收自以為不堪壓迫終於爆發,把知青點的糧食給打翻在地, 結果引來知青們的群毆。他萬分委屈, 用他不利索的嘴嘟囔著, 你們這是恃強淩弱、以眾欺寡, 我、我要告你們。
根本沒人理睬他, 遲敏也氣得臉色發青,對他破口大罵, “你怎麼這麼自以為是,你就算有怨恨, 你也不能拿糧食撒氣!現在好了,這麼多人跟你挨餓, 你還振振有詞?”
好在沈遇帶著霍紅珍把糧食搶救起來, 做好後大家一人分一塊,吃幾口就沒了,誰也沒吃飽。
氣得武文義和徐東興又把遲豐收揍了一頓。
武文義:“這輩子彆想我原諒你!最恨浪費糧食的人!”哪怕城裡吃供應糧不像社員們這麼辛苦, 可糧食也是緊緊巴巴的, 一個上班的成年男人一個月才三十斤, 他們這種學生才26到29斤。哪怕在城裡,他每天都覺得饑餓。結果這個遲豐收,居然把他們的口糧給打翻, 簡直天理不容!
因為生氣,沈遇也沒約束武文義,打就打,誰讓他自己太過分的。
吃過飯沈遇也就不領著知青們跑圈, 不能浪費體力,下午還要去上工。
遲豐收忍著痛爬起來,他想跟著沈遇等人去上工,可向來好說話的沈遇卻冷著臉,“遲豐收,我們72班不歡迎你,雖然我們不能阻止你留下來,但是我們有權力不和你同行動。以後,請你自己上工自己開夥。”
說完他們就走了。
遲豐收被堵得要命,可他真的很餓,不管有多少憤怒多少怨氣,這會兒都化成對食物的渴望。他忍著痛好不容易找到大隊長,表示自己想上工。
大隊長看他那可憐樣卻一點都不可憐,知青點的事情自然瞞不住他,竟然敢浪費糧食!!!
他本來還尋思餓著知青不大好,生怕太過火,頂多餓一頓晌飯,如果他肯認錯認罰,那就原諒他,讓他晚上吃飯。
結果他居然把糧食打翻在地,那好了,大隊長直接火氣衝天。
他最不能容忍有**害糧食,一粒都不行!
大隊長冷冷地盯著遲豐收,“要不是我鞭子不在跟前,我真是要狠抽你一頓的。你還是好好反省,我們可不敢用你這樣的人上工。”
地裡的莊稼那麼珍貴,一棵莊稼到時候就要收獲一份糧食。要是他在地裡撂挑子撒潑,把莊稼禍害了,那怎麼辦?
大隊長可不信任他,他能在知青點禍害糧食,就能在地裡禍害莊稼。
這種人,是不可理喻,沒有底線的!
竟然禍害糧食!
大隊長把遲豐收罵一通,顧自上工去了。
遲豐收倍感羞辱,卻也無能為力,一來氣他就回到知青點。可饑餓讓他睡不著,他想了一下午,終於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他餓!
可惜現實就是現實,並不是你想出拳就出拳,你想和解就和解。
他終於等到下工時間,好不容易找到韓永芳,就道:“支書,我、我想參加勞動。”
韓永芳甚是和氣,說話卻不客氣,“不用你勞動,你想乾嘛就乾嘛去啊。”
遲豐收:“支書,我是知青,理應大隊負責。”
“大隊負責你什麼?”韓永芳乜斜著他,“要不你來當支書?我看你行。”
遲豐收心裡喊著我要是當肯定比你好,可現實還是得低頭,“支書,不敢,我是來下鄉的,就得上工勞動賺工分。”
韓永芳卻發狠要餓他兩天,他看出來,這小子根本沒悔改,不過是挨餓不得不低頭而已。韓永芳也不指望他真知錯,隻要他守規矩就好。否則以後遇到什麼不順心的就撒潑撂挑子,這還了得?誰有那功夫伺候他?
韓永芳最不怕刺頭!
當年村裡多少所謂的積極分子刺頭,想借機鬨革/命荒廢勞動,還不是被他一個個給整治得老老實實搞生產?
他也不和遲豐收磨嘰,說完就走了。雖然他打定主意要發展副業,卻一點口風不露,還特意去找韓青鬆,讓韓青鬆狠狠地操練那幫小年輕。殺殺他們的銳氣,磨磨他們的性子,讓他們有點毅力,彆一個個那麼嬌氣。再者把遲豐收這個刺頭一收拾,殺一儆百,其他人也就不敢再做出頭椽子。
結果就是遲豐收晚飯也沒得吃。
哪怕他拿著糧票想去找社員買飯吃,對不起,沒人敢賣他,除非他們不想分秋天的口糧。
韓永芳就是這麼霸道!
遲豐收餓得兩眼冒光卻也無能為力,回到知青點,沈遇等人正好下工回來,帶著晚上的口糧。
他立刻歡喜地迎上去,“領到糧食啦,做飯。”
沈遇理都沒理他,徑直走過去。其他人又累又餓,這會兒也顧不得躲懶,抬水的、拿草的、活麵子的、去找大隊要蔬菜的,全都主動忙起來。
實在太餓,糧食不夠吃,他們就想跟大隊借蔬菜添添。
現在也不用等沈遇和霍紅珍做飯,高璐就主動活麵子烀餅子,武文義燒火。
他們還要來幾根黃瓜幾個西紅柿,還有半個南瓜幾個土豆,直接把南瓜土豆切塊,也不需要炒,加水加鹽加一點油開始煮,鍋邊烀上雜合麵餅子。
剩下的黃瓜和西紅柿也懶得做,直接洗洗大家分著吃掉。
這時候二旺走過來,笑道:“原來你們已經做飯了啊。”
沈遇遞給他一個西紅柿,“饑餓讓我們成長,餓得我們會做飯了。”
有幾個知青都不好意思起來。實際上他們這些人除了樊笑一點不會,徐東興和趙明傑家裡有姐妹也不會,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會一些的。
沈遇和霍紅珍會下麵條、熱飯,跟著二旺學會烀餅子捏窩窩頭。
高璐和遲敏、武文義、遲豐收這幾個人,本身就會做飯。隻是一群人湊一起,他們不想出頭攬事,免得一旦動手賴在身上變成自己的活兒,到時候自己吃虧。
這會兒見沈遇生氣,他們也餓得慌,自然都忙活起來。
二旺沒要西紅柿,他看著那鍋裡冒出來的熱氣,淡淡道:“我們山咀村哪怕三年災害的時候,也沒餓死一個人。”
樊笑問道:“真的嗎?那可很厲害。”她看過一些秘密數據,如果沒餓死人,那很了不起的。
二旺朝她笑了笑,“當然真的,周圍的人都知道啊。”他掃了遲豐收一眼,“我們村沒餓死人,是因為我們愛惜糧食,不管生多大的氣,不管犯多大的錯,一粒糧食都不可以浪費的。因為那糧食是救命的呢。”
沈遇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道:“我們也是,鍋裡隻有八個人的口糧,蔬菜也一樣。”
言下之意,沒有遲豐收的,一口都沒有。
遲敏原本還想說什麼,感受到來自於知青們的壓力,也隻得閉嘴。
二旺這才看向角落垂頭喪氣的遲豐收,笑道:“這屋子空蕩蕩的沒有炕,晚上睡覺可不舒服呢。”
傻子都知道自己家是村裡最乾淨最舒服的,從暖和乾淨的炕上搬到臟乎乎還有蟲子老鼠出沒的大隊屋來住,可想而知有多憋屈的。
聽見他的話,遲豐收表情更加難堪,雖然本來就難看得很,畢竟被打得鼻青臉腫也看不出多少表情。
說了兩句話的功夫,鍋裡香味兒飄出來,二旺又誇高璐和武文義會做飯,“聞著挺香呢,並不比我們家的差。”
樊笑在一旁啃著黃瓜碎碎念,差遠了好,你們家的飯菜充滿了愛的味道,這裡的飯菜充滿了勾心鬥角的味道。
二旺當然不是來幫他們做飯的,他就是來檢驗自己“勞動成果”的。
他本來對他們挺同情且友好,可遲豐收讓他挺生氣。這會兒見遲豐收受到懲罰,知青們也開始勤快起來,笑了笑就告辭。
娘說得對啊,沒有懶人笨人,隻有自私的人。人多難免自私,誰也不想動手,所以假托不會,隻等著憋不住的人帶頭乾。他故意讓大隊長把糧食收上去按頓發,把這些知青們餓一餓,他們立刻就勤快起來呢。
做飯有什麼難的?隻有不想做的,沒有學不會的嘛。
還有那個遲豐收,一副自己是革命鬥士的架勢,裝什麼大尾巴狼。餓兩頓,不用三頓,保管把尾巴夾得好好的。
饑餓是最大的懲罰,這是韓永芳教他的。村裡那些刺頭,當初嗷嗷嗷叫著要掀翻舊社會把山咀村建設成革命的大隊,結果被他給關起來餓幾天,一個個服服帖帖的。
沒有那個頭腦,隻有那個野心是沒用的。哪怕有點腦子,沒有那個毅力,也是沒用的。
二旺滿意地回家,把遲豐收的情況告訴大哥。
大旺哼了一聲,“我還真懶得揍他呢。”
三旺聽見,跑過來湊熱鬨,“大哥二哥,你們說什麼悄悄話?”
大旺:“沒什麼。”
二旺:“晚上要不要去看熱鬨?”
小旺聽見說看熱鬨,立刻跑過來,“什麼熱鬨?我也要去看。”
二旺噓了一聲,示意不要讓爹娘知道他們搞小動作。
三旺和小旺立刻捂著嘴。
林嵐在屋裡和韓青鬆說話呢,吃飯前那會兒韓永芳過來坐了坐,叮囑韓青鬆好好操練,狠狠磨知青的性子,鍛煉一下意誌。兩人正在說這事兒呢,她聽著孩子們在外麵嘀嘀咕咕的,就趴窗戶上看看。
“三哥,孩子們神神秘秘乾嘛呢?”
麥穗正在看書呢,她笑道:“娘,我估摸二弟要給遲知青個教訓呢。”
林嵐驚訝道:“二旺要去打人家?他不喜歡打架呀。”按照她對兒子的了解,二旺是絕對不會打架的。不過,還有大旺啊,二旺不會忽悠大旺打架。
麥穗:“娘,不會的,二弟有數的,他可怕我爹的小鞭子呢。”
大哥和三旺挨揍之後,二旺還跟她說晚上做噩夢挨鞭子呢。
林嵐看向韓青鬆,笑道:“三哥,咱家二哥和大哥小三哥不一樣,不會亂來的,咱們不能隨便打哈,萬一遇到什麼事情得聽孩子說。”
韓青鬆看她一眼,“好。”
沒有原則性大錯誤,他本來也不打孩子,甚至管都很少管,基本都是她在管。
林嵐朝著窗外道:“二哥啊,我今天瞅著遲知青被打得不輕,你們就彆搭理他了啊,大老遠離了爹娘,也怪可憐的。”
雖然上午那會兒她都想抽那個遲豐收,可畢竟沒有利益關係,趕出家門也影響不到自己,林嵐自然不生閒氣。
韓青鬆卻道:“十六七歲,該懂點道理,不必管他們。”
林嵐詫異地看他,三哥這是支持孩子們搞小動作啊。
她笑著撓撓韓青鬆的手背,“三哥你怎麼這麼可愛呢。哈哈。”
韓青鬆臉上浮起一抹紅暈,看了她一眼低頭喝水。
麥穗用書擋著臉偷偷地笑,“娘,你和爹說話,我去。”
她跑去東間。
很快樊笑幾個從大隊回來休息,因為遲豐收的事兒,他們幾個都不熱衷說話,尤其遲敏又擔心又生氣的。
隻有趙明傑回來就找大旺幾個,卻沒找到,問麥穗,麥穗說他們可能去洗澡了,讓他先睡就行。
麥穗悄悄問問樊笑吃飯了沒。
樊笑拉著她躲在院子裡嘀嘀咕咕,告訴她晚飯知青點的事兒,“遲豐收中午給我們把糧食弄翻大家都抵製他,晚上也沒他的飯。燉了一大鍋南瓜土豆,我們八個人吃了個精光。遲敏都沒敢分他一口。”
遲敏當然不敢,她本來就生遲豐收的氣,而且大家敵視他,如果自己幫他那不是要和72班對立?她自然沒那麼傻。
麥穗揶揄她,“知青點的飯也很香,對。”
樊笑有些不好意思,“饑餓真是最好的食物,你說怎麼那麼怪,我中午吃得飽飽的,結果晚上就餓得兩眼發昏,從來沒這麼餓過。”
麥穗笑起來,“樊姐姐,你下午乾活了啊,不乾活的時候吃點就飽,乾活兒的話吃兩倍還餓。”
樊笑歎了口氣,“勞動鍛煉人啊。”
麥穗拍拍她,“關鍵是明天早上,加油啊!”
樊笑:“…………”明早還要加大力度,要完。
因為早上五點就集合,他們他們也不磨蹭,都趕緊洗漱上炕休息。
且說遲豐收這會兒正在且恨且悔著,覺得自己太蠢,沒有搞清楚狀況。
這裡是鄉下,不是學校,在學校裡辯論就是辯論,回家照舊吃飯睡覺。
可在這裡,你說得他們惱羞成怒,他們直接給趕出來不給飯吃,這招釜底抽薪簡直太不要臉。
夜晚的大隊屋跟白天是不一樣的,沒有油燈,周圍黑咕隆咚,仿佛藏著無數怪物,隨時都要撲出來將他吞噬掉。而且草堆紮人,躺那麼一會兒還無所謂,要躺一宿他就開始哪裡都不舒服,不是那裡刺撓就是這裡癢癢,再要麼似乎有蟲子爬來爬去,甚至有東西咬了他一口,疼得他啊一下子,緊接著就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
那是老鼠!
這些該死的鄉下老鼠!
遲豐收這時候無比懷念林嵐家,那暖和舒服的炕,那擋住所有冷風的堅固高大的院牆……比起林嵐家暖炕熱被窩,這裡簡直像廢墟一樣讓人發慌。
這還不是最壞的,最壞的是餓!
他已經打算好,等大家都睡了,他就去附近的菜園裡偷菜吃,偷點黃瓜西紅柿,足夠果腹的。
白天找大隊長和韓永芳的時候,他已經勘察過,在東南邊那裡有一片菜園,他可以去摘。
他餓得兩眼發昏,恨不得一睜眼就是半夜,可偏生越著急越是度日如年。
他實在餓得受不了,不肯再等爬起來就悄悄出去。
有點陰天,沒有月亮,他心裡大喜:月黑風高,正是偷菜時。
時間長了以後眼睛也開始適應黑暗,他借著天上微弱的光芒辨彆方向,憑著記憶鬼鬼祟祟地摸過去。
可他畢竟初來乍到,隻看一眼並不能了解菜園的細節。結果靠近菜園以後,先是踩到一灘滑不溜丟的什麼,撲通摔了個狗啃屎,一頭栽進旁邊的排水溝裡。
偏生那排水溝裡還有石頭,可把他摔了個鼻青臉腫。
他好不容易爬出來,忍著劇痛去摸菜園的柵欄門子,他憑著記憶應該在這個方向。結果一手摸過去,頓時傳來一陣劇痛——竟然摸到了荊棘上!
啊——疼得他一聲慘叫,聲音沒衝出喉嚨又拚命地捂住嘴。
社員們為了擋住雞鴨,會把荊棘插在幛子上,他居然摸到了荊棘。
真是疼死了!
那可都是刺啊!
他不敢喊叫,生怕被人抓住偷東西,那更麻煩。
不遠處兄弟四個躲在草垛後麵。
聽著遲豐收慘叫的時候,小旺倒抽了口氣,小聲:“好疼啊。”
三旺興奮地搓搓手:“咱要抓賊嗎?”
二旺:“算了,懲罰他就行了,看他以後還敢胡說八道。”
大旺嗯了一聲,“回。”
三旺意猶未儘,“二哥,你咋知道他來偷菜啊?”
二旺笑了笑:“餓成這樣肯定忍不住啊,可除了菜園他還能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