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幫助大庭葉藏當作一件正經事去做後,小野寺螢心中對這個世界的隔閡稍微少了一點。有了目的就有了行動力,而與行動力相應的是付諸行動的勇氣,勇氣又能激發人去麵對未知,抹消隔閡。
不管怎麼說,至少在小野寺螢自身的體會中,每天醒來也不再是一件痛苦到讓她忘記呼吸的事。
有關戈雅的畫,雖然她口頭上說是之前看到的,但實際上是另一個世界的事,這個世界的她之前很少關心繪畫,反而在母親的潛移默化下對本國古典藝術很感興趣。
小野寺螢沒能拿出來畫作,大庭葉藏自己也說沒那麼容易尋摸到,於是一次性的話題逐漸延長為一個固定話題,雙方的來往也有規律起來。
小野寺螢一般在學校放學後,吃晚飯前的時間出現,最長三刻鐘最短一杯茶的時間,兩個人可能隨便聊聊也可能隻是打個招呼,用大庭葉藏的話來說就是,“你是在學校和家之間找了處安全屋恢複精力呢。”
這話是試探還是單純的調侃,小野寺螢不清楚。如果真要弄懂一個人的內心的話難度太大了,反正她是做不到,剛開始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覺得自己怎麼也是讀過大庭葉藏內心劇本的人,怎麼會不了解呢?
然而事實是她確實不了解。
書是靜態的,人的精神世界卻是動態的;文字能夠記錄的信息有限,人的思想卻是無限的。
小野寺螢的“窺私癖”顯然沒有超出正常範圍,雖然說她希望能夠準確地把握住大庭葉藏的心裡從而更好地幫助他,但換位思考一下,沒人希望自己被徹底看透,而且這件事太難了,所以她很爽快地放棄了,秉著順其自然的態度,也給自己減輕些社交壓力。
於是麵對這句話,小野寺螢的回答很誠實:“對啊,我多少有這樣的想法。就像那些成年人會把居酒屋當作一天中一次最好的放鬆和發泄一樣,我也找了一個地方放鬆自己的精神。無論多麼堅強的人,如果神經一直緊張地抻著的話也會受損的。”
說穿了,她就是在大庭葉藏身上尋找安全感。
這“安全感”,並不是說
大庭葉藏是個能給人安全感的人——毋寧說他是最不能給人安全感的人——而是說隻要大庭葉藏存在,她就知道自己不是徹底的孤獨,從而從一係列由孤獨引發的負麵情緒中解脫出來。
即使不能徹底解脫,也能時不時地掙紮出來喘口氣。
從這個角度來說的話,大庭葉藏對她十分重要。
“從這個角度來說的話,你這個朋友的存在對我而言非常重要,如果說友情的誕生也有互相有利可圖的一麵的話,那麼這樣的意義應該就是友情中最美好的有利可圖了——當然,這也隻是我一個人的觀點而已。阿葉你是怎麼想的?我算是你的朋友嗎?和我呆在一起的時候會覺得無聊或者很累嗎?”
盤腿坐在離小野寺螢半米外的榻榻米上,小腿上放著一本看了大半的雜誌的少年沒有立刻回答——這很不尋常,因為少年少有在談話中不立刻照顧著交流者的心情附和對方的時刻。
大庭葉藏大概沉默了有三分鐘那麼久,久到並不是社交達人的小野寺螢都快尷尬到要趕緊拋出一個新話題來打破沉默的地步了。
“當然是朋友呀,和阿螢聊天很有意思呢。”
三分鐘的沉默,最後大庭葉藏說出來的就是這麼一句簡單利落的話。
他的聲音又甜又脆,清亮、親切又熱情,又不過界。無根的浮萍,斷了線的風箏。掠過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