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放到他手上,一股冰涼潮濕的感覺,險些握不住,於是隻好握緊再握緊,借力穩穩當當地站到地麵上。
繡著鶴羽的寬袖拂過靛藍色的腰帶,白鶴在幽冥夜色中將安將息。
小野寺螢屏住了呼吸,直到車子離開了,消失在轉角,四下無人,她才討饒般地出聲,“阿、阿葉,現在你總該告訴我了,為什麼讓我晚歸……我猜得好累,又猜不對,是什麼一定要我自己弄清楚的事嗎?直接給我答案吧,不要作弄我了。”
大庭葉藏聞言,輕易地把過去幾周他都說不出口的話說了出來,“不是的。對不起,但是你知道的,人活在世界上,時不時地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他自己無法控製也無法解釋——這是正常的事。”
小野寺螢竟然沒有注意到膽怯而懦弱的少年說出的話那麼肯定而底氣十足。這無疑是她無法理解的,但她連注意也沒注意到,於是也無從談理解了。
她隻想得到個答案,那麼既然她得到了答案,哪怕是假的,她也準備當真的去相信。
“你很在意嗎?會生我的氣嗎?會原諒我嗎?”大庭葉藏問。
小野寺螢搖頭,用儘全身的力氣壓抑無法控製也無法解釋的顫抖,“不會……但是你要答應我,下次不要再讓我猜了,這樣子我們雙方都很難受。”
“直接說出來就不會難受了嗎?”
“直接說出來,至少我們可以直接跳到尋找解決方法的階段呀。”
“……我很想答應你,但是我不敢對你承諾沒有信心的事情……對不起,我太糟糕了。”
“那我不體諒你,隻想著自己舒心,不也很糟糕?”
“才不是,阿螢很溫柔,世界上沒有……這個世間,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這種恭維我可沒辦法當真,說得太過了,就像假的一樣。”
這麼說著,少女卻不勝涼風的嬌羞。
大庭葉藏的視角看過去,看到小野寺螢低下頭後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他不禁用力握緊了她的手。
很疼。
小野寺螢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溫順地任由他握緊,她隻知道自己的手心也出了汗,
隻感到握著自己的那隻手不知何時快速升溫,熱得人醺醺然。
“是真的。”大庭葉藏用氣聲道。
小野寺螢咬著下唇,心裡頭一時間不知是甜是苦,百般滋味。
她覺得自己完全不像自己了,但要她慌,她也慌不起來,就是心驚膽戰,那也是另一種含義的心驚膽戰。
誰踩在雲上輕飄飄地行走不會心驚膽戰呢?
沉默在此刻仿佛有了全新的意義。
小野寺螢嗅著身側少年傳來的氣息,腳步慢得能像烏龜,是《龜兔賽跑》裡的烏龜,是童話故事裡的速度。在這種時刻,晚風和月光都是同謀。
她默背著穆旦的《詩八章》,從頭背到尾,然後再重來。
「你的眼睛看見這一場火災/你看不見我,雖然我為你點燃」
「即使我哭泣,變灰,變灰又新生/姑娘,那隻是上帝玩弄他自己」
「你我的手的接觸是一片草場/那裡有它的固執,我的驚喜」
「靜靜地,我們擁抱在/用言語所能照明的世界裡/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使我們沉迷」
「風暴,遠路,寂寞的夜晚/丟失,記憶,永續的時間/所有科學不能怯除的恐懼/讓我在你的懷裡得到安息」
「再沒有更近的接近/所有的偶然在我們間定型/隻有陽光透過繽紛的枝葉/分在兩片情願的心上,相同」
小野寺螢挑揀穆旦、海子、博爾赫斯、裡爾克、達利,把普呂多姆、普希金、葉芝、拜倫和王爾德用篩子篩一遍,一塊一塊地撿起馬爾克斯、加繆、王小波、毛姆、羅素、莎士比亞、杜拉斯、嚴歌苓、勃朗特……她把他們全都放到一起,然後用羞紅的臉和跳躍的心拚出大庭葉藏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