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戀人再也不愛自己,唯一回應自己的隻有冰冷的眼神,女子猜到了是因為雪女的緣故。
於是她進了山,找到了雪女。
……
“你要我把他變回原來的樣子?”冰冷貌美的妖怪掩口一笑,“你怎麼不知道他現在的樣子才是真實的呢?”
女子道:“我知道是雪姬大人將冰塊放到了他的眼睛裡,否則他看我的眼神不會那麼冷。”
妖怪繼續笑,“他為什麼就不能對你冷漠呢?因為愛嗎?我吃過了,你們的愛好吃得很,涼絲絲的,我喜歡。不像有些情侶的愛,嘗起來滾燙熾熱,險些要燒化了我。”
女子的臉色在數秒間變得幾乎要和雪女的膚色一樣白了。
……
“……他以前活得很辛苦,我來了之後,他依舊活得很辛苦,所以他的心是冷的,我不怪他,隻怪上天沒給他一顆熾熱的心。”
“哦?是嗎?可是你這麼說,我聽起來……你對那個男人倒不像是愛,反而是同情呢。你在可憐他嗎?可憐一個不愛你的男人?真是愚蠢。”
周圍的水汽凝結了起來,空中凝出一粒粒冰晶,在月光的照耀下寒氣逼人。
女子感受到了雪女的怒氣,她知道自己這時該識相地服軟,於是她服軟了,“因為我愛他,所以即使他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即使他的缺點是無法像我愛他那樣愛我,我也依舊愛他。”
女子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輕輕吸了口冰冷的空氣。有那麼一瞬間,女子感到胸膛裡那顆因為戀人冰冷的眼神而凝固成冰的心臟跳動了一下,灑下了許多冰屑,慢慢地刺到四肢百骸。
她不得不停下來緩一緩,然後才能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若是雪姬大人想要熾熱的愛,那麼就請拿走我對他的愛吧。我對他的愛是火熱的,就像岩漿,在您的冰霜裡,這樣的愛或許反而能長久地存在下去。”
……
雪女默默地注視著冰中的女子,她不知道女子能不能醒來,如果醒過來的話又會不會繼續愛那個男人。
不過這件事其實並不重要。
她突然發現,女子進山來找自己,為的就是要自己把她封在冰塊裡。
或許她感受到了心靈上的寒冷,但是卻找不到身上的傷口,於是她受不了了,寧可跑到可怕的妖怪麵前,要她把自己冰起來。
又或許她隻是在和她的愛作鬥爭,想要測一測愛情的溫度。
可惜的是女子不明白,這世上沒有誰的愛能融化雪女手中的冰。
她不該來的。
……」
蟄螢的《雪女》取自雪女會把相愛的情侶分開這個傳說。雪女是在東北地區廣泛流傳的妖怪,大概是因為這地方高山多雪,冬季寒冷,所以雪女的故事在這裡很有市場,說是耳熟能詳也不為過。
在人們眼中,雪女是可怕程度很高的妖怪,而且還冷酷無情,沒人會覺得雪女心中有愛。
蟄螢筆下的雪女也沒有感情,隻是在她的描寫下,雪女感覺倒不是天生無情,而是見慣了經曆過了千帆過儘後的明悟與漠然。
上山砍柴的男子遇到了雪女,知道雪女的故事,於是不敢看她的臉,祈求她放過自己的性命。雪女本來想吃個野食,但是嗅到了男子感情的味道後改了主意,答應了男子,饒他一命,代價是他祭獻上自己的感情。
在吸食男子的愛的過程中,雪女清晰地聽到了男子的靈魂發出的聲音。
「一定要活著回去,一定要活著回去,不能丟下她不管,一定要活著回去……」
原來男子之所以這麼惜命,是因為心愛的女人,如果他死在這裡的話,柔弱的女人肯定沒辦法熬過這個冬季。
雪女明白了男子的想法後心中一動,或許是男子的愛還在身體中湧流的緣故,她——
其實雪女也未必就是久違的動心,隻是閒著沒事,無聊,有點寂寞,想做便做了。
她挖出了他的兩顆羔羊似的眼睛,放進了一雙冰塊做的眼睛,她知道會有人在這雙眼睛的凝視下凍結成冰。
那正好,她喜歡冰。
可是故事劇情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發展,男子被她放回去後不久,女子也找進山裡來了。
她反正無事可做,便顯了身形,好奇地看著站在冰天雪地裡,和她一樣坦然自若的女子。
雪女讀得懂女子的眼神,曾經也有很多人帶著這樣的眼神走進山裡,看到她,一點也不害怕,就像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朋友,那樣的微笑是久彆重逢的微笑。
那些人,即使不用她動手,他們在臨死前也會露出幸福的笑容。
有著同樣眼神的女子看到她,對她表示敬畏,向她行禮,祈求她把男子的感情還回去。
雪女原以為女子是受不了男子的冷漠,誰知道女子說她不能接受的是男子成為一個沒有感情的人。那樣對他不好,女子這樣說。
雪女有了點興致,耐下性子來和女子交流了一番,最後發現女子比她以為的還要心如鐵石,是人類中少有的那種完全不會體貼他人心意的類型。連妖怪都不會不在乎他人的心意,柔軟的感情本來就是最珍貴的東西,連妖怪和神明都無法等閒視之。
但是女子卻絲毫不在意。
她說了那麼多,單從字麵上看,似乎是全心全意為男子考慮,為此不惜自身,既不在乎自身的死活,也不在乎自己的戀心。
然而真相是她隻是想要那麼做而已,她隻是在滿足自我的私欲。女子做了那麼多,其實根本沒有考慮過男子的心情。
雪女覺得這樣的女人很適合當妖怪,尤其適合當雪女,於是她和她打了一個賭。
雪女把女子用寒冰封起來,然後去通知男子。
如果男子能在女子死前把女子救出來,那麼就是女子贏了,她會遵守約定,把男子的感情還回去,放他們離開。
如果,男子依舊那麼冰冷,那麼女子就會凍死在冰裡,化作雪童子,當她的孩子,和她一起生活,冬天就出去下雪,遇見人了就殺死,看見俊俏的男人就帶回來玩玩,膩了就殺死。
女子被冰封的時候,看著雪女,坦然自若,再也無法隱藏,也不需要去隱藏的期待從她身上冒出來。
雪女有一瞬間的遲疑,但最終還是把女子凍住了。
她沒有立刻出山去找男子,她隔著冰凝視著女子,身體裡湧動的屬於男子的愛意不斷被冰雪凍住,又不斷化開,循環不斷。
「……
或許他真地會來也說不定。
心裡閃過這個念頭,雪女輕輕地皺了皺眉尖,有些憂鬱的模樣,化作了一捧雪花,在北風的力量下輕盈地前往村莊。
男子或許會來,或許不會,但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把女子救出來。
那是妖怪才能做到的事,但是男子不是妖怪。
他可以是,隻要他想。
但是這世上又有誰會願意為了另一個人主動變成妖怪,並且甘之如飴呢?」
大庭葉藏看完《雪女》後整個人都喪了。
他平常也挺喪,但那不一樣。平常,無論腦海中縈繞著什麼思緒,有多少無形的重擔壓著他,他都習慣了,雖說很費力氣,但也能裝得和其他人一樣。
但是,小野寺螢給他的喪讓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也就遑論偽裝自己了。
他什麼都不想做,身體和心靈都陷入了一種被沒有溫度的厚重汙泥包裹的殘忍狀態,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的靈魂從身體裡逃走了,然而回過神,他依舊在自己的身體裡。
他曾經差點要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但真相卻剛好相反。
是小野寺螢讓他以為自己快要無所不能,是小野寺螢撩撥著他的心弦和意誌。
他無法調動自己的意誌,小野寺螢卻能輕易地越俎代庖。
是他給她的權力嗎?
大庭葉藏記不起來了。
腦子混混沌沌的,倒不像是醉了酒,隻是連思考都費力。
和堀木正雄混在一起後,大庭葉藏一步步邁入了酗酒的深淵,酒精作用與大腦和身體,讓他太過聰明太過敏感的腦子愚笨遲鈍起來,在酒醉之後,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是猙獰可怖的妖怪,天旋地轉,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大庭葉藏喜歡那樣的世界,他至今仍然相信酒醉後看到的世界才是真實的,清醒時,大家不過是披上了一層皮,其實皮囊下都是一樣的東西,是和他一樣的妖怪。
這樣的認知讓大庭葉藏感到安心。
一步一步的,他現在都能一個人去酒館裡點酒了。雖然剛進去時會很緊張很不自在,但幾杯酒下肚後就能放鬆下來,好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