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
算了算了,關心這個做什麼,知道答案又能怎樣?
這麼想著,郭芙也覺得自己好大沒意思,臉上的笑也牽強了兩分。
空氣短暫地凝滯了數秒。
郭芙突然歎息道:“楊世兄,實不相瞞,我之前和爹爹媽媽一起避世在桃花島,來到中原也不到半年功夫,卻覺得經曆多的事比之前十幾年經曆的事都還要多。以前我隻想著爹爹放著桃花島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在襄陽過苦日子,可憐媽媽也隻好聽他的,我更是得戎裝上陣。然而先是爹爹重傷,媽媽產後失子,二位師兄不見蹤影,我躲在城外的那段時間裡隻覺得仿佛天地間都隻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
楊過聽郭芙說得可憐,頓時不忍,兼而有些慚愧。
郭芙望著遙遠處日暮山峰紫色,悵然道:“一開始我自是後怕痛悔不已的,但是後來我開始想今後要怎麼辦,卻猶如醍醐灌頂一般陡然醒悟,隻道此生做了我爹媽的女兒,過了十四年的好日子,比之北邊的同胞和其他的女子已是上天厚待。所以,我隻想趕緊了結往日錯事,種種幼稚譬如昨日死,從今往後,再沒有嬌縱蠻橫的郭大小姐,隻有一個保國安民的襄陽女兵而已。”
楊過一時震撼,又一時失語。
雖然他以前一直在心裡“尊她貶己”,但直到此時此刻,他心裡才真正地對她生出一股敬意來——這還是因為那日他隨郭靖去蒙古軍營闖了一遭,明白了宋蒙國戰究竟是怎麼回事,否則還未必有如此感悟。
不過叫他對郭芙訴說自己往日之非,他卻又張不了口,便隻好避重就輕道:“郭姑娘言重了,你以前是郭伯伯郭伯母的獨生愛女、掌上明珠,不過是被父母疼愛習慣了而已,哪裡用得到‘嬌縱蠻橫’這樣的詞?而且你如今這麼想,更是把九成的女子都比下去了。以前是你以郭大俠為傲,將來未必不是郭伯伯以郭女俠為傲,又何須多言呢?”
郭芙聽得心裡一暖,也撐不住惆悵模樣,不想笑卻又忍不住,終於還是抿著唇笑了出來,澄澈明亮的星眸清晰地倒映著他的身影。
楊過見著這笑容,微微走神,心想他曾也見過一次郭芙這樣笑,宛如一朵嬌豔的玫瑰花兒突然綻放。那時候他一副乞丐樣兒,心跳漏了一拍,臉一熱,於是連看也不敢再看,默默地轉過了頭。
此時此刻場景仿佛重現。
他們不是在絕情穀而是在陸家莊,他懷著一腔酸楚憤恨裝作四年來第一次再見郭芙,結果這少女嬌嬌一笑,他心裡就空了,隻能狼狽不堪地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她。
其實那時和如今又有什麼區彆呢?
巨大的溝壑仍然存在,儘傾華山之雪也填不平。
想到這裡,楊過反而能用無欲無求地心態欣賞少女的嬌美笑顏,恍惚感歎隻要郭芙笑得開心燦爛,那麼她在哪裡,桃花島就在哪裡。
被捧得很開心的郭芙自然不知道楊過心裡在想什麼,她隻是樂完了之後理智回籠,半喜半嗔地笑問:“這麼說來,難道我傷了你,也不算蠻橫麼?”
楊過也揚起了嘴角,依稀還是那個初初下山的活潑嬉皮少年,“自然不算。你道歉了,我接受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誰敢拿這事說你蠻橫,隻管叫他們來找我。”
這半真半假的話一出來,郭芙反而不大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了,垂了垂眼,慢慢收起斷腸草,“旁人自然不會說我蠻橫,隻會說我心狠手辣殘忍無情的。唉,其實我原想著,要叫我一輩子都被人這麼罵那我真受不了,還不如來找你求個痛快,拿條胳膊換將來的清淨。但是楊世兄你氣量寬宏,竟不加罪於我,我反倒不好意思逼你了。以後他們罵我,也隻好任他們罵,大不了我躲著唄。”
郭芙此言可謂是發自肺腑,楊過更是心知肚明,繼而一聯想,也覺得郭芙在郭靖黃蓉身邊的時候自然沒人敢說她,可若是她落單了,少不得要聽到那些話,這丫頭又烈性,心裡指不定多難受。
楊過到底不忍心見她苦臉換笑顏,便認真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這個苦主都不說話,哪有其他人說話的份?若有人說你,你隻管跟他們說都是因為我楊過行差踏錯,意圖刺殺你父母才被你砍了隻手,是我咎由自取,如此再無人敢聒噪。”
郭芙微微一怔,卻是在楊過溫和到幾乎可以被錯認為是溫柔的目光中搖了搖頭,“要說這件事,那就不得不說到上一輩的事,上一輩的事說了,那上上一輩的要不要說?楊世兄,咱們兩個的交情說短也短,說長也長,以前確實是我性子不大好,這點我已發誓改了,日後我們也彆說那些客氣話。其實何必計較來計較去的?隻要你願意,咱們都還沒成年呢,還算不上大人。未來好幾十年的日子,我們好好地過下去,再不鬨彆扭,既是圓了郭楊兩家三代的情誼,也是在這孤單的世間多了一個親朋,雖然比不上親人愛人,但光是‘世交好友’,就要幾輩人的來往,也算珍貴了。”
楊過聽了郭芙的話後,心中是如何的百感交集,實在難以言說,隻能說到最後他終於勉強恢複了身體的控製,卻也隻能沒奈何地苦笑一聲,意味不明地回一句“我如何敢想能做你的好友”。而已。
至於這句話中又包含了多少少年欲掩飾而竟不能,少女又惶然暗懼、裝作懵懂的情愫,那就更不必多提了。
郭芙可不敢在這種時候安靜下來,忙在臉上堆滿了笑,隻把眼睛眯成一縫好看不清他的臉,很親切地問:“既然說到世代交情上,那麼肯定要說咱們那頂天立地忠君愛國的祖輩了,你爺爺鐵心公和我爺爺嘯天公都是欲救國而不得,如今我算是幡然醒悟要繼承祖輩遺願了,楊世兄你呢?等這間事了,你要做什麼去?”
楊過轉過了頭,也不知在看著哪裡,低聲道:“姑姑既然拋下我走了,我就得去找姑姑。除此之外……我也沒彆的地方好去。”
郭芙心頭一滯,強笑道:“這是什麼話?咱們剛剛和好了是不是?那我家不就是你家?再說了,彆跟我說你不知道我爹與其說是我爹,倒不如說是你爹呢。你不知道,我出來前爹爹難過得啊,恨不得把我切成十八塊向你請罪,一想到你再也不會來我家叫他郭伯伯就眼眶紅紅,多厲害的大俠呢,當著女兒的麵都要哭出來了。”
楊過被郭芙逗笑了,一時間心中苦澀儘去,不由道:“我自然不會不去,等我找到姑姑就去,到時候我一上門就請安,然後喊‘爹爹’,要是他問我,我就說是他女兒叫我這麼喊的。”
郭芙剛要跟著笑,隨即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楊過占了口頭上的便宜,再一看,果然,人家眼睛裡滿是調侃的意味。郭芙臉一紅,繼而一羞,又是微怒,最後卻又轉怒為笑,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點著右頰,拉長了音調說:“算啦,你既然不說我蠻橫,那我自然也不說你輕佻,沒有光是我占便宜的理。”
楊過微愣,繼而肅容,“確實是我出言輕佻了,這樣不好,下次我再這樣,你還蠻橫就是。”
郭芙聞言正要開口,他們身後的小徑儘頭卻傳來了一聲驚喜的喊聲,“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