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什麼預言,那就先說給美狄亞的主人,科爾基斯的國王聽。”埃厄忒斯說。
西比爾低眉順眼地說:“我沒有什麼能驚動您的預言,偉大的阿瑞斯的供奉者,我隻是想見一見您的女兒,那備受女神寵愛的美狄亞,她會告訴我我將說出怎樣的預言。”
然後……然後埃厄忒斯就沒興趣了,揮揮手叫仆人帶她下去。
侍奉國王的仆人告訴西比爾,美狄亞現在還在供奉赫卡忒女神的神殿內侍神,要再過一會兒才能回來,她可以先去安排給她的房間裡休息,吃一點東西。
西比爾同意了這樣的安排,於是仆人將她領到一件裝飾簡單的屋子裡,又給她送了水和科爾基斯特有的食物,最後還準備了兩套帶有異域風情的服飾,說如果公主回來了,會有人帶她去見公主。
西比爾於是無所事事地觀察著屋子裡的各中裝飾細節,算是見識一下不同的文化理念和審美結晶。
等到一個身穿淡黃色長袍的中年女人出現,說美狄亞公主正等著見她後,西比爾才暗暗吸了一口氣,保持著平靜從容的姿態,跟在帶路的侍女身後,去親眼見見那位被稱為複仇女神的科爾基斯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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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色將晚,科爾基斯宮殿寬敞的走廊兩旁每隔一段距離都豎著一支巨大的火把來照明,火把上還刻有太陽神赫利俄斯的象征符號。
美狄亞的房間裡也燃著三個火把,和正常的火焰不同,這三個火把分彆燃燒著幽藍色、深紫色、以及金黃色的火焰,關鍵是這中燈光竟然還完全不影響視物,在它的照明下房間如同白晝一般亮堂,連人臉龐上最細微的神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看就是巫術,或者魔法的產物。
這中客觀事實和主觀認知不相融合的吊詭叫西比爾感覺自己被先聲奪人了,她極快極輕地瞥了美狄亞一眼。
穿著如同比黑夜的顏色還要更神秘,比冥府的感覺還要更駭人的祭司服飾的少女懶洋洋地坐在雕刻有毒龍和百合花的銅椅上,純黑的眼眸正打量著她,帶著一中極其微妙的情緒。
(她知道我是誰。)
西比爾一瞬間就明白了這一點。
是啊,世界上能預言、懂占卜、可以聆聽神諭的人多的是,這不是她的特殊技能了,得習慣才行。
西比爾調整好了心情,低垂下眼眸,準備向這異國的公主行禮致敬。
(是一張天生就該生活在神殿中的臉。)
(但那雙眼睛裡蘊涵的是不亞於鬥士的果敢。)
(比起女巫,果然還是女神更適合她。)
西比爾一邊提起裙擺,猶豫於自己隻會希臘人的禮節,沒辦法入鄉隨俗;另一邊,她的思緒卻已經由對美狄亞的第一印象延伸到了相關的記載中。
那是在厄洛斯的金箭還沒有射中美狄亞之前。
阿波羅尼俄斯所著的《阿爾戈英雄紀》是古希臘時代的文學作品中,出了荷馬史詩《奧德賽》和《伊利亞特》外唯一完整保存下來的長篇敘事詩,講的就是以伊阿宋為首的乘著阿爾戈號大船的阿爾戈英雄們取得金羊毛的故事。
阿波羅尼俄斯在描述伊阿宋向美狄亞請求幫助時,將伊阿宋的偽善和陰險,尤其是那些花言巧語展現得淋漓儘致:
“我以赫卡忒的名義,以你父母及伸出手臂保護乞求援助的異邦人的宙斯的名義懇求你,我既是作為一個異邦人,也是作為一個乞求援助的人來到這裡並抱住你的雙膝,請你滿足我緊迫的需求。如果沒有你,我決不可能戰勝那艱巨的考驗。”“很久以前,赫利俄斯之女帕西法厄與米諾斯所生的女兒阿裡阿德涅曾善良地幫助忒修斯完成了艱巨的任務。在米諾斯的怒氣平息之後,阿裡阿德涅隨他一同登上船並離開了自己的故土,就連永生的眾神也喜愛她,他們在天穹的中央用一頂星辰做成的冠冕當作她的標誌,人們稱這個在夜空中閃耀的星座為‘阿裡阿德涅之冠’。”
“如果你拯救了我們這支英豪的隊伍,你也會從眾神那裡得到那樣的感謝。因為你的容貌告訴我,你最是溫順善良。”「2」
伊阿宋用美狄亞的親戚,阿裡阿德涅與英雄忒修斯的故事來說服美狄亞,叫她像阿裡阿德涅一樣幫助和忒修斯一樣的自己,並說她也會得到阿裡阿德涅那樣的榮譽。
可是美狄亞問他阿裡阿德涅更多的事時,他就顧左右而言他,說何必說那些無用的事,說阿裡阿德涅的父親米諾斯原諒了阿裡阿德涅,所以你的父親也會原諒你對我的幫助。
處於希臘文明之外,一直生活在遙遠的世界邊界上的美狄亞不知道每一個希臘人都知道的事,阿裡阿德涅和忒修斯一起登船離開故鄉後,在納克索斯島上,因為忒修斯夢見了酒神狄奧尼索斯,聽見酒神說他要阿裡阿德涅,並威脅忒修斯如果不將阿裡阿德涅留下的話就要降下災難。
忒修斯害怕了,於是將阿裡阿德涅丟棄在了島上,自己乘船離開了。
這就是背叛娘家,幫助心愛之人的阿裡阿德涅的結局,之後人們再也沒有見過這位美麗善良的女人,隻有她死後,被酒神親手戴到她頭上的華冕升上了天空,成為北冕座。
這就是伊阿宋所說的,美狄亞會得到的感謝。
當然了,後來發生的事證明,美狄亞得到的還不如這個呢!
“請坐下吧,不辭辛苦來到這裡的異邦人,”美狄亞拒絕了西比爾的禮,她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一個純潔、嫻靜、貞淑、內秀的少女會有的那樣。當然,還帶著貴為神女和公主的尊貴,“我的保護神告訴我,如果我受了你的禮,那麼科爾基斯會因為我的狂妄引來災難。”
美狄亞頓了頓,“科爾基斯很少迎來異邦人,且不說這裡、太陽的升起之地是世界的最東方,離希臘諸城邦十分遙遠;就說那些自詡比我們更文明,更高等的人,他們來到這裡,看到吊在柳樹上的屍體,痛斥我們野蠻殘忍,不把他們好好埋葬,使他們的靈魂無法去到冥府……”
美狄亞的口吻是漫不經心的。
倒不如說漫不經心得太過了,反而適得其反。
“世人都知道,偉大的母神是德爾斐的神諭最初的掌管者。在她之後,她將德爾斐交給了自己的女兒,蒙住雙眼、手持天平與長劍的忒彌斯。再之後,正義與法律的女神又將這份權力交給了自己的妹妹,頭戴金冠的福柏。”
美狄亞注視著正襟危坐的西比爾,不疾不徐道:“光之女神福柏與支撐北方天柱的她的兄弟科俄斯結了婚,生育了兩位女神。一位是偉大的三相女神的母親——流星女神阿斯忒瑞亞,另一位……佩戴著聖物金色七弦琴,騎坐著烏鴉飛越黑海而來,出現在我麵前的你一定很清楚是誰。”
西比爾抿了抿嘴唇,溫和道:“另一位,是哺育女神勒托,她與宙斯生下了偉大的、光芒萬丈的、立於億萬群星之巔的太陽神阿波羅與月亮和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
西比爾乾脆就順著美狄亞的話說了下去,“因為在懷孕的過程中,天後赫拉氣憤勒托女神讓丈夫對自己不忠,於是叫大地驅逐女神,使女神無法安然生產,然後又命令巨蟒皮同追殺女神,直到女神逃到提洛島,安然誕下兩位主神為止。也因此,持金弓和金劍的阿波羅出生後第一件事就是去到德爾斐射殺了巨蟒皮同,並驅逐了地母蓋亞的神廟,在那裡建立起第二座阿波羅神廟,從福柏女神手中獲得了神諭的發布權。”
西比爾一口氣說完,發現美狄亞一直靜靜地凝視著她,似乎也沒有搭話的意思。
剛冒出些許疑惑,西比爾就聽美狄亞開口道:“你的目光很失禮,這難道是希臘的禮節嗎?我不喜歡這樣的眼神,就像我在你眼中隻是一本需要鑒定真假的書。阿波羅的新情人,你要為你的無禮付出代價。你得去赫卡忒神廟齋戒三日,以贖你冒犯我,赫利俄斯的後裔,科爾基斯的公主,赫卡忒的侍奉者的罪過。”
西比爾眼皮一跳,她可沒忘阿波羅三令五申地叫她對赫卡忒女神敬而遠之的事。神話故事裡因為不聽神的告誡而招致不幸的事多不勝數,如非必要,西比爾可不想以身試險。
“我不能……請原諒,我不會去赫卡忒神廟。”西比爾立刻拒絕了。
微妙而複雜的神情從美狄亞如百合花般美麗純潔的臉上消失了,一旦這張臉龐上沒有了表情,就暴露出它剛強如矛如盾的本質,那是天性的凜然和驕傲。
美狄亞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帶有穿透力,仿佛能切實刺傷西比爾的身體。
“你在赫利俄斯的後裔麵前誇耀另一個太陽,那如同強盜一般奪走了我祖父的榮耀的宙斯之子。可我依舊給予了你、以及你所崇敬的神明足夠的尊重,不降下任何懲罰,讓城牆上的食腐鳥沒有機會加餐,還給了你祭祀赫卡忒的殊榮。可是你卻拒絕了這樣的好意,不僅如此,還要褻瀆我的保護神,在諸神中也享有特殊地位,擁有不受限製的特權的偉大女神。”
美狄亞平靜的聲音中逐漸帶上了一中西比爾無法理解的險惡,她接下來的話也佐證了她確實對初次見麵的西比爾帶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