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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慈禧穿著素綾寢衣、大紅軟綢逍遙履坐在仁壽殿的炕上。司沐的兩個宮女跪在一旁替她修剪指甲。一個微微躬著身子,垂頭斂氣,舉起手中的羊角燈,另一個正用比茶杯大一點的玉碗盛上熱水,挨著次序把一個個指甲泡軟。

崔玉貴進來低聲道:“老祖宗,佛香閣那邊來人說,皇上還跪著不肯起來呢。”

“什麼?他這是要跟哀家賭氣到底了?”慈禧麵龐扭曲,“瞧瞧,這就是我養的好兒子。三歲起抱進宮來,金奴銀婢地養了這麼大,千金萬金的大小姐選進來給他為妃為妾,如今翅膀還沒長硬呢,就要來扇你的臉了!”

“那就讓他跪著,即刻派人去申斥翁同龢,問問他是怎麼教皇上規矩的?宮裡最近都是誰在伺候,還是珍嬪麼?讓她在景仁宮外長街上一起跪。皇上什麼時候起來,什麼時候放她回去。”

崔玉貴不由一驚。長街不比佛香閣裡炭火融融,這寒冬臘月的,還不跪出人命來。況且宮裡的女人活的就是個臉麵,長街上人來人往,這是凍不死你也要讓你沒臉活著的節奏啊。

逼死了她不要緊,日後皇帝追究起來,我這個傳話的人豈不是小命休矣?崔玉貴想著出了一身冷汗,這時殿外忽然有人報:“太後,恭親王在園外請見。”

慈禧不由皺眉。恭親王被她削權免職,打回家裡賦閒,今年才開始領點禮部和宗人府的閒差,無非也就是給宗室裡輩分高的宗親過過壽,給朝廷嫁到蒙古去世的公主修修陵這樣的小事,有什麼必要申請覲見?

但奕畢竟還是道光在遺囑上禦筆親封的恭親王,地位擺在那裡,慈禧還是按住怒火道:“所為何事?”

“三月初一是醇親王太福晉的四十整壽,您吩咐在園子裡設宴熱鬨一天,禮部前兒擬了開宴一百二十八席。恭親王說賓客數量過多,恐有逾製之嫌,特來請您的懿旨。”

慈禧不由一怔。醇王太福晉,就是她的胞妹葉赫那拉婉貞。

跟頑劣成性、爛泥扶不上牆的弟弟不同,慈禧對這個妹妹很有感情。當年她們做小官的父親客死任上,家裡連隔省遷移靈柩的二百兩銀子也拿不出來,就是婉貞和她輪流抱著父親的靈位,回京城安了個衣冠塚。

載湉進宮後,婉貞也從來沒有以皇帝生母自居過,一言一行都謹守規矩,事事以她這個姐姐為先。婉貞身後的醇親王一脈忠誠於她,而不是光緒,這可謂是她垂簾聽政的基礎,絕不能輕易舍棄。

慈禧沉默了一會,道:“告訴恭親王,宴席照開,數量不變。傳旨,讓皇上回宮吧。”

“那被免了職的麟書和榮祿那邊……”

“替哀家去瞧瞧麟書,告訴他,皇上年輕氣盛,眼睛裡揉不得沙子,但是咱們畢竟是一個祖宗的情分,哀家瞧著他那二小子還不錯,就調過來頂了他刑部尚書的位置吧。榮祿那裡也是,從他的子侄裡麵選一個接任步軍衙門副統領一職。”

慈禧自以為大發慈悲了,她半躺在小迎枕上,對著麵前的水銀鏡蔑笑:“世事哪有這麼簡單?看不順眼的人就一腳踢下去,痛快倒是痛快。可是提拔起來的人也未必如意啊。”

她說完抬頭卻見崔玉貴還定定地杵在那裡:“怎麼?”

崔玉貴神色尷尬,撲通跪倒:“回老祖宗的話,這空出來的兩個職位,萬歲爺都有了安排。”

“什麼?刑部尚書是一品大員,沒有哀家的懿旨,他拿什麼任命一品大員?”

“不是正式任命,而是暫代。皇上說,刑部不能沒個主事的人,就讓刑部侍郎載澍,暫代尚書一職,禦前一等侍衛巴雅爾暫代步軍副統領一職。等您有了新的人選,他們再回歸原職就行了。”

慈禧不由驚怒交加。說是暫代,但是權利已經到了手上,這些人哪裡還願意吐出來?她固然可以強行改任他人,可是這樣一來就相當於把太後和皇帝之間的矛盾挑明了。

雖然現在儲秀宮的權力壓倒養心殿,但是光緒的皇權擁有天然的正統性。無論慈禧權威多重,她始終是以母後的身份,代少不經事的皇帝行使政權。如果主動挑起和皇帝之間的矛盾,這種代理行為的合理性就會受到質疑。她雖然無懼小皇帝,但是為了一個刑部尚書之職鬨出這麼大動靜,卻是不值得。

慈禧不由眯起眼睛悠悠歎息:“皇上長大了。”她離宮的時候載湉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孩子樣,做事老是顧頭不顧尾。一時義憤填膺就把貪汙受賄的人一鍋端了,這才是小皇帝的作風。

翁同龢沒有這樣細巧的心思,這善後掃尾的功夫,是誰教給他的呢?

慈禧不由危險地眯起眼睛:“去把景仁宮的蔣氏叫來,我有話要問。”

片刻後,蔣嬤嬤躬身站在儲秀宮的炕前,一臉義正言辭:“……男人麼,都喜歡那溫柔小意的。皇後娘娘出身尊貴,不比她放得下身段。”

慈禧不由皺眉:“除了這些呢?一點正經事都沒有嗎?”

“還有就是床幃間的那點樂子了。她年輕,膽子大……”

“哀家是問,皇帝有沒有把外麵的事情說給她聽?”

蔣嬤嬤一臉迷茫:“回老祖宗的話,那怎麼可能呢?就是皇上肯,她也聽不懂啊! ”

慈禧微微點頭,暗歎自己多心。他他拉氏那點年紀,哪裡懂那些權謀製衡之道?她父兄遠在千裡之外,位份又低,全副心思撲在固寵上還來不及,離乾政還差著十萬八千裡呢。

慈禧的目光落在榮祿遞上來的請罪折子上,挑起一抹冷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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