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通牒(1 / 2)

“……朝鮮與中國比鄰而居, 唇齒相依, 世代為我藩國, 衛我北疆。兩國親密友好,舉世皆知。當代國王李熙在同治三年九月九日,受我國皇帝冊封,承繼朝鮮國王之位,此乃鐵證如山, 不可更改……”

“而今日本犯我屬國,囚禁他國王室成員,炮轟我軍營門駐地。朝廷秉承聖人仁恕之道,一再寬忍。然彼等不知收斂, 反肆挑釁。今中國政府就朝鮮問題最後一次表明態度。”

“日本必須在此通牒發出的七十二小時內, 停止一切挑釁行為, 釋放被彼囚禁之朝鮮王族, 將全部軍隊撤出朝鮮國境。否則,此通牒到期之時,中國即與日本處於戰爭狀態——公元1895, 清光緒二十年三月十七子時, 中國政府,北京電。”

都說標題越短, 事情越大。當讀報人念完這則《最後通牒》之後,全國上下的聽眾都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沉默當中。

三門灣事件才過去不到一年,沒想到戰爭的陰雲又這麼快地籠罩到了他們頭上。

激動者有之,彷徨者有之, 叫好者有之,膽怯者亦有之,但無論主戰還是主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火/藥/味。

戰爭的腳步近了!

此時,景仁宮。

“京沈鐵路遼寧段的初步設計稿出來了,請您確認。”

“鄭觀應奏請,調撥在遼省境內緊急鋪設電報線路,所需之銅線、橡膠、鋼鐵等物料,望皇上批準。”

“鴨綠江、旅順、大連等預備戰區的民眾轉移安置計劃,已經有了初稿,戶部尚書乞呈皇上禦覽。”

若桐睡得迷迷糊糊的,隱約聽見外頭一片匆忙的腳步聲,各種來往請示的聲音不絕於耳。

大權在握的皇帝回宮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電報線鋪進了紫禁城,有限信號從朝鮮前線直接傳輸到養心殿圍房裡的電報機上,然後被電報員翻譯成各種文字,火速報給皇帝知道。這一天一夜,載湉都沒合過眼,大會小會連續開了五六個。

就像一個慢悠悠轉了許多年的陀螺,忽然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似的,習慣了慢吞拖延、打官腔、做表麵文章的六部官員,被皇帝雷厲風行的執政風格震懾,一時間忙得走路都帶風。

皇帝去看兒子的時候,回事的大臣追到阿哥所;來看老婆的時候,請旨的大臣又跟到景仁宮。

若桐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的還是景仁宮的浮金天花板,耳邊響起芷藍高興的聲音:“娘娘醒了,快拿水來。”

宮女們抱著枕頭墊在床頭,正要扶著她坐起來。結果外間簾子一掀,載湉大步進來,高興地向她一揖到底:“娘娘辛苦了,這次你可給咱們大清國立下大功了。”

若桐見他活蹦亂跳,比盛夏的螞蚱還精神百倍地進來,這才把那口提了數日的氣鬆了下來,忽然瞥見他左臉上鮮紅的一個掌印,不由柳眉一豎,坐起怒道:“她敢打你?!”

“嗬,你彆急,朕還真得感謝她這一巴掌呢!”

載湉便過去坐在床邊,將昨日仁壽殿內的情形說與她聽,末了笑道:“朕剛對日本下了最後通牒,李鴻章的淮軍,曾國荃的湘軍都已經在進京的路上了。朕還巴不得這巴掌印多留兩天,叫來往的朝廷大臣都知道,她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不可大意。太後這一輩子起起落落的時候多了,得防著她東山再起。”

“哎呀怎麼愛妃的心總是跟朕不謀而合呢?”載湉攪弄著一碗竹蓀雉雞湯,喂到她嘴邊,“朕把東六宮後邊怡性軒打掃出來請太後住了,你猜朕派了誰去‘戍衛’怡性軒?”

“誰?”

載湉笑得賤賤的,活像一隻偷了雞的狐狸:“已革鄭親王端華之子至慶、已革怡親王載垣之子溥斌和前顧命大臣肅順之孫哈爾濟。”

若桐不由輕笑出聲,一指點在他額上:“您就缺德吧。”

這三個人都是在辛酉政變中被慈禧賜死老對頭,尤其是肅順,更是被斬首菜市口街頭,成為滿清從努爾哈赤建國以來,唯一一個被當眾除以分屍酷刑的宗室。

把這些人的子孫從犄角旮旯裡翻出來,讓他們來監視落難的太後,真是想想就解氣啊。

若桐忽然頭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胃口大開地用了一碗雞湯,又問起兒子。

芷藍下去傳話,不一會護士便抱了個黃緞包袱上來,掀開一看,卻見裡麵臥著個粉嘟嘟、軟綿綿、小得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楚的一個小不點。

上上輩子宮廷裡一直沒有孩子出生,上輩子她和閨蜜們都是工作狂,脫單的人都很少,彆說孩子了。

所以猛地看見這麼一個沒毛小耗子似的小東西,若桐乍然間心情十分複雜:“好、醜、啊。”

原來就是這麼個醜醜的小東西在肚子裡壓了她九個月,真是想擰一擰他的小屁股啊。

“胡說什麼呢?朕問了好些人,太醫護士,英國醫生,保姆教習,個個都說從來沒見過這麼乖巧的孩子。”

載湉很不以為然,興奮地唱著獨角戲,一會說兒子多麼多麼可愛,眉毛眼睛如何如何像他;一會又說起如何派人到廣州召長敘夫婦進京,一會兒又跟若桐商量是煮6666個紅雞蛋頒賜宗親,還是9999個?國家有戰事,這樣做會不會太張揚了?

從小時候找乳母保姆、家庭醫生,到開蒙的時候請哪些人做老師,再到長大了要不要去國外留學,考慮得麵麵俱到。要不是小梳子拿了一份緊急電報進來找皇帝過目,隻怕連兒媳婦都要被他定下了。

七十二小時的最後通牒,時間過去了一半,日本人卻像是要在平壤住下了似的,絲毫沒有挪窩的跡象,反而更加明目張膽地從國內運輸各種槍炮彈藥。

全世界的目光都投注到了朝鮮半島上,平壤上空布滿了戰爭的陰雲。

京城,香山的餘雪快要化儘了,殘留的冰渣跟泥土混合在一起,使得上山的青石板路濕滑難行。

這時,一家德國番菜館不遠處的山道上,盛宣懷絲毫沒有儒商形象地挽起袖子,鞠躬作揖地求著李鴻章:“中堂,大人,活菩薩,您就跟我去一趟吧。保準不會讓您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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