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2 / 2)

喝了熱稀飯,渾身開始冒汗,九月份的天,熱得很,周子青渾身上下還穿著長褲長袖,遮的嚴嚴實實。

周子青聽到她姥兒問話,頓了一下後,直接用嘴咬著饅頭,雙手把褲管擼到膝蓋,一手掀開衣裳,吞咽下嘴裡的饅頭,笑了笑,“就是身上這些傷,有些疼!”

腰上,腿肚子上,全是細樹枝抽的淤青,一道道的,在白淨細膩皮膚上,異常的刺眼嚇人。

徐奶奶微顫著張開嘴,整個人都愣住了。渾濁發黃的眼珠子顫動兩下,乾癟凹進的眼眶立馬裹著淚,蒼老枯瘦的一雙手,立馬捂上嘴,心疼的哽咽起來。

周子青自然知道身上傷是誰抽的,可她難過的是,打成這樣,家裡竟然沒人想著幫她看看,上上藥。

“姥兒,我疼的時候,你怎麼不來給我上藥啊!”還有挨打的時候,你為什麼躲屋裡不出來啊!

周子青這是替原身問的!

心裡那股無處訴說的委屈,至今還遺留在記憶裡,這導致,她才剛剛一開口質問,眼淚刷的一下,頓時像泄閘的洪水,收都收不住。

鼻涕眼淚收不住,心口那股鬱悶之氣,卻是散了不少。

依照原身膽怯懦弱的性格,這樣的話,隻會永遠憋在心裡,即使心裡問了千百遍,最後還會沒有勇氣問出來。

徐奶奶捂著嘴心酸的嗚嗚的直哭,絕望又心疼。

在原來的世界,周子青都沒被人這麼打過,醒來見到這一身抽傷,她是真的發狠了。

哭了半刻,徐奶奶收住眼淚,拉著凳子坐到周子青旁邊。紅著眼眶子,幫她把褲腿放下去,“青兒,姥兒年齡大了,沒啥用。你舅舅擔子重,壓力大,有時候....下手重了些。你...嗚嗚,你彆往心裡去,彆記恨他。你.媽跑了,是你舅養你這麼大,不容易...”

周子青心往下沉。

徐奶奶哽咽著話都說不清,還忙著勸慰她:“過兩年,你大點情況就好了。”

“姥兒,可我想上學,徐佳和我一樣大,她都能上。“徐佳是周子青表妹,八月底在徐鎮中心中學報道,剛念初中。

徐奶奶表情一愣,頓時抬起枯瘦的手握住周子青的手,緊緊攥在手心裡,又急又氣:“你怎麼記吃不記打啊,身上傷怎麼來的,你還想挨一頓?等過兩年歲數到了,給你辦身份證,就跟著村裡人去南邊打工。村裡好些人都說上學沒啥用,初中畢業最後還不是去南邊打工。聽姥兒的話,上學的事,不能再提了。”一想到老兒子急起來摸到什麼,都敢往彆人身上招呼的性子,就嚇得心頭慌慌。

早上又是生生被吵醒的。

想一覺睡到自然醒,有些奢侈。實在是村裡人家,家家戶戶都養了十幾二十來隻雞,還有土狗,早上四五點鐘,天還蒙蒙亮,雞鳴狗吠,起此彼伏。這邊開頭,那邊接上,波浪循環往複,和諧的像大型交響樂隊一樣。

周子青坐起身,整個人還沒醒過困,打著哈欠。透著玻璃窗往外看,灶房煙筒已經徐徐往外冒煙。徐佳正幫著徐奶在壓水了。

周子青手指順順頭發紮個辮子,提上鞋子出去。

徐佳一個人根本拎不起水桶來,憋紅臉費了老大勁,才把水桶從水池裡挪出來。

“給我吧,我來拎。”周子青有經驗了,兩雙拎著跨步子,不容易走道。一隻手咬牙費勁些,走快點就行。周子青水桶拎到灶房給徐奶,還是忍不住喘口粗氣。

徐奶坐在灶台前的小馬紮上,一手拉著風箱,一手抓著曬乾的玉米芯填進去燒。看到周子青過來,像沒看到似的,整個燒灶的姿勢都沒變一下。

周子青在徐奶跟前蹲下,坐在後麵的玉米芯上,埋著頭也不講話。

灶房裡,除了風箱呼嚕呼嚕聲,就是火星迸濺炸裂開的聲音。空氣裡有鍋中小米粥的香味,寂靜的氛圍,讓周子青覺得可怕,她認為自己沒做錯什麼。可周圍安靜的環境仿佛紛紛都在指責她,做錯了。

瞧,你把這個家害成這樣,你是罪人!

周子青抿著嘴,看向徐奶小聲抽噎的臉,忍不住吐口而出,“姥兒,你彆上她當,她都是裝的,她才不會真舍得死。她就是想嚇唬你,想要宅基證。”

徐奶吸吸鼻子,長長歎了一口氣,“青兒,是咱家欠她的,我沒用,沒教養好兒女。這都是我該受的罪,你.媽偷走全家的錢,是債,也是你的債。”

周子青蹙眉,冷漠的臉上寫滿了不認同,“姥兒,你說的不對。他們做錯的事情,為什麼會成為我們的罪。她沒房子,就要搶彆人的麼?即使我媽偷了全家的錢跑了,那也是她欠下的債,也不能攤到我頭上。沒房子就搶?她為什麼不搶彆人的?還不是因為她覺得她能那捏住你和我。姥兒,我可以答應你,隻要她不過分,就可以一直住在這家裡。可宅基證不能給她。”這是她堅持的底線了。

“青兒,就當姥求你都不行麼?你放心,隻要有姥姥在一天,就不會讓他們不管你。宅基證給她,你也可以去鎮上上學了,你不是很想上學嗎?”徐奶伸手拉過周子青的手,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光芒,表情懇切又哀求的看著她。

周子青搖頭,硬是從徐奶手裡把手抽出來,擰著眉頭,“姥兒,你不要信她好不好,她就是騙你的,她吃定了你會信她。你心裡有愧疚,她演苦肉計給你看,再絕食逼迫你。你隻要不理她兩天,她自己知道沒戲,她....”目光一凝,說話中斷,扭過頭看到徐佳正站在門口死死看著她。

雖然背後說人不好,可周子青沒覺得自己哪裡說得不對。睜著眼睛大大方方看過去,一點不怵。

徐佳過來喊徐奶去東屋看看,“奶,我媽不願喝水,嗓子都發不出聲了。”

“你爸呢,掰開嘴,往裡灌也得喝水啊。”徐奶急的起身過去看看,人不喝水那行啊。

“我爸一大早不知道去哪了。”徐佳黑黝黝的眼睛,靜靜的看了周子青一眼後,轉身跟在徐奶身後走了。

周子青接替徐奶燒灶的活,也不管東屋那位的死活。

沒一會,東屋又傳來摔碗落地的聲音,這回沒有咒罵聲,想來是嗓子真的啞了。

可還有力氣摔碗,那就說明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就是可惜了,家裡的碗。

早飯飯桌上,三個人吃的。徐長勝去了哪,誰也不知道。三個人各有各的心思,也沒人說話,安安靜靜吃完早飯,徐奶交代徐佳哪都彆去,老實守在東屋。

徐奶和周子青乾活,搓玉米。

一上午,周子青的眼皮跳了兩回,總覺得這麼耗下去,事情要陷入死胡同。心裡擔憂劉桂萍又要出幺蛾子,時不時的扭頭往東屋瞅一眼。

一上午平安無事,結果下午三點鐘,出事了。

劉桂萍喝藥自殺,整個人渾身發青,翻白眼皮,嘴裡一直往外吐白沫子。徐奶整個嚇攤在地上,動不了,隻知道拉著劉桂萍的手大哭。

徐佳更是慌得整個人傻站著,連哭都不會哭。還是周子青跑出去喊了人。徐長民帶著幾個男人把劉桂萍抬出去來,架上拖拉機。

周子青一看拖拉機車廂就是剛從地頭叫回來的,又急急跑進屋,把徐奶拉起來,“姥兒,彆哭了,趕緊起來,找張涼席和被子放上去。”

徐奶一聽,擦擦眼淚,趕緊忙活起來,嘴裡一直念叨,老天菩薩保佑,老天菩薩保佑。

徐長勝被人叫了回來,凶狠著臉的往徐奶和周子青看了一眼。來不及發作就被拉上車跟著去鎮醫院。

家裡鬨哄哄這一場,門口聚集了不少人。不少人好奇打聽,好端端的怎麼就喝藥了。

西邊大嫂子撇撇嘴,剛想添油加醋解釋一下,就被家裡男人扯著胳膊拉回家去了。

徐奶把家裡大門一關,也不管周子青,急急小跑著到堂屋,點了兩炷香在徐澤福遺像前。“老頭子,你顯顯靈,保佑保佑兒媳好好地,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啊。”

周子青全家找了個遍,沒看到徐佳。

周子青走到東屋,撿了地上喝剩下農藥看了眼,刺鼻的化學味道,是慣用的農村除蟲劑。不是周子青整個人敏.感多想,是劉桂萍喝藥的時機太巧了。

想的再多,可惜沒證據。

和擔憂的以淚洗麵徐奶不同,周子青不覺得劉桂萍會是一個真想尋死的人。想要宅基證,說明貪財重欲。這類人是最不會尋死的。

到了傍晚,周子青才終於知道徐佳去了哪。

此時,周子青已經被徐奶緊緊護在身後,麵對一群劉桂萍喝藥而暴怒的娘家人,一個個瞪著眼伸著手,想要把她從徐奶身後扯出來生撕了。

“親家母,親家嫂子,求你們彆打孩子啊,有話好好說...”徐□□上頂的頭巾,都被人一手抓掉扔在地上。話都沒說完,就被體態壯實的婦女狠狠呸了一口吐沫星子打斷。

“沒什麼話好說的,我小姑子在你家逼得活不下去,都要喝藥自殺。你還攔著護著這小畜生?大娘,你歲數大,趕緊起身躲開。今個我們全家就要教訓教訓這個不是玩意的東西。”說這話,一雙厚實粗糙,蒲扇一般大的手掌,越過徐奶肩膀,就要抓周子青的臉。

“彆打孩子,親家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和孩子沒關係。怎麼能讓人打孩子。”徐奶轉身結實的把周子青壓在懷裡。讓人摸不著打不著,有人伸手,大多打在她自己身上。

劉桂萍的娘,嗚嗚嗚嗚的哭的正心疼。一看到徐奶護著,心裡正狠的勁。兒媳顧忌徐奶是長輩不敢下手。她不顧忌,好好的閨女,當初瞎眼嫁進他們家,現在人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光想一想,疼的吃人的心都有。

哭喊著撲過來,一巴掌一巴掌往徐奶身上招呼著,“我孩子在你家過得是什麼日子啊,你賠我閨女啊。我閨女死了,就讓這小的抵命。這麼惡毒的東西,就該吊死,燒死,河裡溺死。沒爹沒媽的畜生。怎麼不早死了你啊,活下來禍害人。我閨女養著你,你就恩將仇報害死她啊。你狼心狗肺死後下十八層地獄的孽種...”

啪,啪,啪!巴掌落下來,砸在徐奶後背上,震擊著周子青的耳膜。徐奶壓著她的頭,死死摟在懷裡不讓她冒頭。

“姥兒你放開我!”周子青心疼的難受。死命掙開徐奶的手,轉身一隻胳膊徐奶推到人群外。

周子青氣紅了眼,仰著脖子拚命嘶吼道:“他.媽的,有本事打我,打我姥算什麼,你們一群欺負老弱的王八犢子。”吼完,大口大口粗喘著氣。

“小**臭不要臉,你個臭要飯的,沒人要的玩意,讓你咋喝,你他.媽有臉吼人,我先打死你....”

娘家嫂子一把揪住周子青的頭發,巴掌攥成拳頭,照著後背跳起來就咣咣兩下。

徐奶瞪眼張嘴啊的一聲,撲過去,抱住親家嫂子,苦苦哀求著,“彆打孩子,彆打孩子啊啊~~嗚嗚嗚嗚。”

周子青頭皮撕裂般的疼,都比上後背被捶的兩下。心臟器官差點被捶出來。眼裡憋著淚,力氣沒有對方大,掙不開。

掙不開,隨性往前一拱,雙手抱著對方的腰,頭頂在對方腰腹側麵。

打不過,張嘴咬,撕下一塊是一塊。

“啊~~~”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對方照著周子青後背又是咣咣幾下,周子青咬住了就是不鬆口。另一旁老太過來,劈頭蓋臉又是捶又是打的.......最後把周子青按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腳。

徐奶掙開拉住她的人,哭著趴在周子青身上護著,“你們想打死她,先把我老婆子打死吧,我閨女就這一個孩,我得替她看好了。嗚嗚嗚,你們彆打她...嗚嗚嗚嗚啊,要打打我嗚嗚嗚....,彆打她啊~~”

周子青渾身都疼,疼的齜牙咧嘴,就著徐奶的胳膊站起來。整個微微顫顫的站不穩,扶著牆麵,越過人,到了堂屋西邊儲藏室,取下架子上鐮刀。

雙手握著鐮刀,站在門口,冷笑著瞅著幾個變了臉色的人,大吼一聲,“來啊,不是要打死我抵命麼!”

徐奶被劉桂萍抱著站不起來,可聽到劉桂萍哭著念叨的話,卻是沒一句假的。想想這麼多年的事情,跟著眼圈發紅,眼角濕潤,小聲的嗚嗚的跟著哭起來。

周子青站在那裡看著兩人抱頭痛哭,都要被氣笑了。氣到所有器官糾結擰巴在一起,像是利器撕過,捅過,割據著。上午的時候,她還覺得自己是幸福的,還有人惦記著她,會偷偷摸摸給她煮雞蛋吃。

可幸福太短暫,轉瞬即逝,隨後又是被拋棄的不甘和痛苦。

心裡像是有隻怪獸在掙紮著跑出來,空氣裡全是窒息的嗚嗚哭聲,耳邊嗡嗡像是有發動機在轉動。腦子裡像電影過片花的似的轉動,回憶起原先世界裡的一幕幕...

“離婚就離婚,先說好,孩子我不要。”

“你不要?就想推給我?孩子是我一個人的麼,我一個大男人帶著孩子,還怎麼找對象。”

“你找不到對象你活該,她姓周,你愛管不管,反正我那邊說了不讓帶孩子,不行,就把她扔給你.媽那...”

“你怎麼不扔你媽....”

男女聲越吵越烈,最後大打出手,兩個人合夥把家裡東西全都砸了。躲衣櫃裡的周子青瑟瑟發抖,嚎啕大哭著,可兩個人賭氣,根本不管她。

劉桂萍念叨著這些的年不容易,徐奶拉著她胳膊哭著讓她起來。

隻聽啪的一下,清脆的巴掌聲。周子青才覺得嗡嗡亂響的腦袋,清淨下來。眼睛四處瞄了瞄。粗喘著氣,腳步踉蹌不穩的倒退兩步,像是經曆過一場激烈的運動,額頭上布滿汗珠子。

劉桂萍和徐奶兩人,被周子青自己打自己一巴掌驚著了。

“青青~”徐奶驚駭的看著在屋裡轉悠的周子青,顧不上在哭,趕緊讓劉桂萍起來。

周子青站穩,歪著頭衝著徐奶和劉桂萍笑。笑著張開嘴說,“我又做錯了,我總是做錯事。”

劉桂萍心裡收緊,總覺得這個樣子周子青詭異的可怕,緊拉著徐奶的手不放。抖著嗓音問徐奶,“媽,那天馬道婆讓你到村口燒紙錢的事,你燒了沒....”咧著嘴冷笑的模樣,彆是中邪沒好,更嚴重了在。

徐奶一愣,給忘記了,隻把黃紙符扔床底下了。

周子青看著徐奶,眼淚啪啪往下落,不是她想哭的,是眼睛自己在哭。即使哭著,聲音卻非常冷漠,“姥兒,我剛才說,宅基證是我家的,即使我還小,可我姓周。這房子就是我的。除了我,你們所有人,都隻是暫住這裡的客人。客人,懂不懂?主人不高興你們都得走。姥姥,你記住,這是我的房子,不是你的。你做不了姓周的主。”

周子青眼神冷峻又陰森,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徐奶和劉桂萍表情驚駭至極,之前說她中邪了,眼前這個如同鬼附身一樣真實。

周子青冷眼盯著劉桂萍,手指直直指向門口,冷颼颼說:“你給我出去。”

劉桂萍也不知道是被嚇到,還是驚到了。站起身一言沒發的跑回東屋躲著。

徐奶心裡顫顫發抖,被嚇得不輕。

周子青沒在看徐奶一眼,脫了鞋爬上.床,側過身誰都不看,閉上眼,全世界就隻有她自己,瞬間安心了。

第二天一早,周子青又去找了徐長民,沒哭沒鬨,就問他,宅基證戶主變更需要滿足哪些東西。了解自己想要知道事情後,周子青又問了句,“我爸不在,那我可以代替他行使戶主的權利麼?”

徐長民皺著眉,對今天過來的周子青有些詫異的。不過作為村長不得不中間勸和一下,“你得知道,你現在沒成年。自己一個人要怎麼生活?你...你舅舅他們再不好,可是他能把你養活大。”但凡周子青現在年長幾歲,徐長民都不會說今天這話。

平時看著老實聽話的孩子,被逼迫著不得不強硬起來,這中間經曆的事情,肯定要比他們知道的多。

“我可以把我媽名下田地要回來,租給村子裡人種,我收租金。”周子青想了一.夜,她要改變現狀。她小,可她也不是好欺負的,十二歲不小了,尤其她心裡年齡更大。最壞的打算是就是目前上不了學,可不會餓死她。

徐長民勸她想明白了嗎,真要這麼做,親戚徹底反目成仇。“你舅脾氣爆,年輕的時候,就因為打人失手把人打殘,把房子賠進去了......”徐長民這麼一說,周子青又猶豫了,在她心裡,徐長勝像個瘋子似的,脾氣說爆就爆。

周子青回家才知道,劉桂萍回娘家去了。

她沒當回事,到了周五傍晚,鎮上中學放假,在學校住宿的徐佳回來了。徐佳個頭不矮,人也沉默寡言,看到變化極大的周子青,隻是驚訝一下。

印象裡,周子青和徐佳關係挺好的,可周子青現在看誰都不熱乎。因著周五,徐長勝一早去集上買了一條五花肉。

晚上乾豆角燉豬肉,劉桂萍沒出來吃,不知道鬨什麼幺蛾子。徐佳去叫她,被臭罵了一通,眼圈發紅的回來了。

徐長勝咒罵一句,“沒事找事,彆管她,餓死拉倒。”說完自個伸著筷子夾了一塊五花肉塞嘴裡。

周子青更不會在乎劉桂萍。

可徐奶不能不管,起身找個小碗,扒了點菜,拿著筷子饅頭,給送了過去。

去了有五分鐘,東屋傳來碗筷落地砰砰聲,接著劉桂萍像擂鼓敲鑼般嚎啕大哭起來,“吃什麼吃,餓死我有人就痛快了,我活著丟人現眼,讓我死了算了...”

哭罵聲中,夾雜著徐奶嗚嗚啊啊的抽泣聲。偶爾聽到一句,“造什麼孽啊,該死是我啊......”聲調淒涼哀苦,嗚嗚咽咽的後麵的聽不清了。

周子青微微一抬眼,就看到徐佳抽抽搭搭地哭,眼淚一粒粒落在飯桌上。眼神一轉,瞄到徐長勝太陽穴一鼓一鼓的,額前青筋顯現,似乎隱忍著脾氣。直到東屋,突然拔高嗓門咒罵不止,隱忍著的脾氣,突然爆了,筷子一扔,抬腿就走,嘴裡還罵咧咧的,“賤娘們,給臉不要臉,家裡誰死了,你號喪呢。”

周子青扭頭探出身看,看到徐長勝摸了牆邊放的棍子,衝進東屋裡。

頓時東屋鬼哭狼嚎鬨成一團。

這不關她的事,筷子像長眼睛似的,一夾一塊肉,吃得滿嘴油花。

徐佳嚶嚶哭著,淚眼模糊的看著周子青一口一塊肉,漸漸忘了哭,張著嘴,一臉驚訝的看著她吃飯。

劉桂萍絕食了,一口水一口飯也不吃,鬨騰什麼,這家裡可能除了剛回來的徐佳,恐怕沒人不知道。

徐長勝排到村裡拖拉機耕地,一整天在地裡忙活,壓根不管。原話是:她愛死不死。

徐奶哭的眼睛都腫了,可劉桂萍憋著一股勁硬挺著。徐奶哭,劉佳跟著哭,全家就周子青一個人沒事似的。

到了晚上,劉桂萍依然一口飯一口水沒吃,東屋周子青沒去過,到底人變什麼樣,她不知道。可徐奶大晚上從那邊過來,期期艾艾看著周子青,懇求她,“青兒,你妗子性子倔,再這麼下去命要搭進去了。姥兒和你商量一件事,你退一步,把宅基證放她那裡,你到她跟前立個保證,說不會攆她走。安安她的心,行麼?”徐奶被逼的沒法子,就一天,急的牙齦上火,嘴巴上起了一圈火泡。

劉桂萍一口沒吃,徐奶除了喝口水,一天下來實際上也沒吃多少東西。

麵相本就顯老,這會眼睛腫著,整個凹陷進去,臉上皺紋像是一.夜之間聚集抗議,顯得更衰老了。枯黃暗黑的臉,像極了,門口大楊樹下麵枯萎腐爛的樹葉子。

周子青早就知道徐奶熬不過,會來求她。

周子青也不看徐奶,冷著臉邁著大步走到東屋門口,她也不進去,衝著裡麵就喊,“要是還沒死,就支起耳朵聽著。你他.媽算是個人?拿自己命威脅誰呢,有本事自己到我跟前說。絕食要宅基證是第一步?接下來要乾麼,是不是尋摸著要上吊,還是跳河?再把宅基證上的房主名改了?我告訴你,不可能,彆做夢了。有本事你彆絕食,你直接吊死在我跟前,死後,我保證,我一定把宅基證燒給你。”

說完,周子青看都看不後頭跟過來的徐奶,轉身進去。

徐奶奶老樹皮似的臉上,一條條皺紋像是受到驚嚇的魚群,全都抱成團畏畏縮縮擠壓在一起。眼前這個,抬著下巴,額前頭發全部撩上去,露出一張秀麗清瘦的臉頰來,臉頰迎著陽光,像鍍上一層金粉,亮閃閃的刺人眼。飽滿圓潤的額頭,挺翹的鼻尖,緊緊抿著嘴唇....

臉還是像極了自己閨女那張漂亮的臉,可原本呆滯,木然,膽怯的臉龐,此刻緊繃著,蒙著一層陰雲,冷冰冰的眼神,像...像換了個人似的。

劉桂萍身上衣服被熱水濺上,這才九月份的天,本就穿的涼快,熱水一碰,立馬嗷嗷叫喚起來。再看周子青,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她。

地上站起身衝過去,張牙舞爪一副把人撕了的架勢。

徐奶奶趕緊從後頭攔腰拽住,“桂萍啊,你彆和孩子置氣,你...你在看看這孩子,她...她是不是中邪了?”徐奶奶眼裡,這會周子青就是中邪,被臟東西附身了,不然咋會變化這麼大。

劉桂萍氣的橫衝直撞,這會一聽到徐奶奶的話,一愣,粗喘著氣在一旁斜眼打量。這一細看,心裡大驚,且越看越心驚膽顫。

瞅著周子青那冷若冰霜的臉,還有那雙眼睛,黑眼珠定神看著她時,突然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周子青嘴角噙著笑,黑溜溜的大眼珠子一轉,隨意抓抓散下遮住眼的頭發,有些嚇嫌棄,覺得這半長不長的頭發就是礙事。嘴角勾起上揚,衝著驚嚇惶恐的徐奶奶隨口說道,“姥兒,有飯麼,我餓了!”

除了生死,一切都小事,這是周子青的人生箴言。在那活著都一樣,不管是現在,還是她原來的地方,情況都沒差多少。都是爹媽不管不問,對她來說在哪活著都沒啥區彆。

劉桂萍再看周子青的眼神,就有些打怵。心裡七八分信了徐奶奶的話,這是中邪了啊!

“有...有,灶台上有早上小米稀飯和大饅頭,我給你熱熱去。青青啊,地上涼,彆光著腳,趕緊回屋床上躺著,姥兒給你熱飯去。”徐奶奶雙手拉著僵直的劉桂萍,把人硬生生拽走了。

兩個人一到灶台前,透著矮小的玻璃窗戶,往堂屋跟前偷瞄了一眼,砰砰亂跳的心,才緩下一口氣。劉桂萍緊拉著徐奶奶的手忍不住直哆嗦,嘴唇發抖,“媽,她這是...她這是......”一想到剛剛要不是媽硬拉著她,她可能就衝上去了。光想想,心裡就狠狠抽了一下。

徐奶奶扯掉藏青色頭巾,擦了把臉。走動這幾步,竟出了一腦門的冷汗。

到底年齡大有閱曆,看著慌慌沒個主心骨的兒媳,徐奶奶先把自個先穩住了。想了想說:“你去玉米地裡,把長勝喊來,彆回家。直接借他二大爺的自行車,去前村把馬道婆請來。我估摸著,青青前兩天暈倒,被路過的撿了便宜。讓馬道婆費點心,把人請走,咱家添點紙錢就行了,不是什麼大事,”

“能行麼?這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劉桂萍半信半疑,一想到那要笑不笑的黑眼珠盯著自己,就渾身骨頭縫裡發涼氣。

徐奶奶板著臉瞪了劉桂萍一眼,“我活這大半輩子,什麼沒見過。讓你去趕緊去。”兒媳小氣,嗓門大,家裡一旦不如她的意,扯皮發瘋弄得全家沒臉。可脾氣一下來,也倒是能聽進去話的。

婆媳相處了十幾年,性格脾氣都摸得透透的。

這邊婆媳倆說完話,劉桂萍遮遮掩掩的出大門跑了。

周子青站窗戶口瞟到,渾不在意的在屋裡溜達起來。大通間的瓦房,用蘆葦草編成席子做了兩個隔間,在中間的堂屋,左邊是她現在睡得臥室,右邊雜七雜八的東西放了一地,倒像是儲藏室。

臥室裡的擺設,一眼看到底。斑駁脫落的牆皮,凹進的地方,露出裡麵灰白的石灰。一張大木床,一個年代久遠的薑黃大衣櫃,還有和衣櫃配套的黃色桌子,舊的脫漆掉皮,露出裡麵的劣質木頭。

周子青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反而是徑自走到牆上貼的三好學生獎狀跟前。有了原身記憶的她,自然知道,她穿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事。牆上這幾張掉了顏色的獎狀,用著透明膠帶帖著。時間久了,牆皮脫落,新的膠帶壓著舊的膠帶,一層一層下去,邊角積累了厚厚膠帶。

有了年頭,獎狀上卻不曾落灰,手輕輕一碰,邊角膠帶張開,帶著一同散落的牆灰,落在腳下。周子青冷眼看著地上的獎狀,竟然忍不住心酸發澀。

撇撇嘴,自言自語道:“你珍惜的東西,一毛不值。你想要留下的痕跡,你看,時間一久,就會掉色脫落,最後成為垃圾。你的憋屈忍受,可他們全都看不到。就說明你方法用錯了,彆人裝作看不到的東西,你得親自拿到跟前讓他看....”徐鎮上的中心中學8月底已經通知報道了,原主卻還在家裡幫著掰玉米棒子。

轉悠幾步,視線停在黃色桌上的一張照片上,是一張全家福。女的二十七八歲,明媚皓齒,一張瓜子臉,旁邊男的一張清清瘦瘦的臉,有些書生氣,可眉頭輕蹙著,一副冷談疏遠的模樣。中間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五官透著秀美,卻一臉怯生生的站在兩人中間,上挑的眼瞼委委屈屈瞅向一處,顯得又呆又木,沒一絲小孩的活潑靈氣。

周子青把照片抽出來,踩著凳子放到薑黃衣櫃上麵,“放上麵招灰爛掉吧,跑的跑,走的走,還眼巴巴的天天看。彆在做他們還會回來的夢。過來人的經驗,就是回來了也和你沒大關係,還是當成死了的好。”

今後原主的人生,由她接手,上學是一定要上的,沒道理一開始就輸在起跑線上,至於那個打賭富二代,以後留著她來收拾。

“青青,來吃口飯。”徐奶奶用切菜案板端著一碗稀飯,一碟鹹菜,一個饅頭,放在堂屋的桌子上。

周子青拽張椅子坐到桌子旁,端起碗先飲了口稀飯。在原來的世界,她就不挑食,自己養活自個,沒挑食的權利。

剛熱過的饅頭鬆軟,從中間掰開,夾上幾口鹹菜,一口饅頭鹹菜,一口稀飯,吃的挺香。

徐奶奶坐一旁,眯著眼睛細細看,越看越是不對勁,小心問道:“青青啊,身上有哪裡不舒服嗎?”原來吃饅頭,喜歡撕下一塊,吃一塊,像小雞啄食似的。記得看不過眼,她還說了兩句。

喝了熱稀飯,渾身開始冒汗,九月份的天,熱得很,周子青渾身上下還穿著長褲長袖,遮的嚴嚴實實。

周子青聽到她姥兒問話,頓了一下後,直接用嘴咬著饅頭,雙手把褲管擼到膝蓋,一手掀開衣裳,吞咽下嘴裡的饅頭,笑了笑,“就是身上這些傷,有些疼!”

腰上,腿肚子上,全是細樹枝抽的淤青,一道道的,在白淨細膩皮膚上,異常的刺眼嚇人。

徐奶奶微顫著張開嘴,整個人都愣住了。渾濁發黃的眼珠子顫動兩下,乾癟凹進的眼眶立馬裹著淚,蒼老枯瘦的一雙手,立馬捂上嘴,心疼的哽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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