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工作呢。
我還想吃好多東西。
我不想死。
男人一邊給兒子擦眼淚,一邊也泣不成聲,“彆怕啊,爸爸在呢,爸爸陪著你……你看,咱們連這個都吃了,就說明老天爺還沒那麼狠,是不是?”
年輕人拚命點頭,眼淚被甩出去老遠,在被麵上暈開一圈圈水漬。
“醫生都說了,得自己有信心,這就是打仗啊,你不是還想去參軍來著?男子漢大丈夫,哪兒能沒上戰場就慫了?”男人用力抓著他的手,“等你好了,咱們去旅遊,去玩兒,想去哪兒去哪兒,想吃什麼吃什麼,好不好?”
年輕人卻哭著笑了,“我,我不去玩兒,我想回去上學,以後還要去當兵……”
男人破涕為笑,“行,都行,那咱們爺倆都好好的……”
把男人送到醫院後,餘渝沒有立刻走。
他走下車來,仰頭看著高高的住院部,忽然無限唏噓。
世界太大了,每分每秒都有人高興,也有人經受著絕望。
高大的建築投下大片陰影,背陰處還有大量未融化的積雪。
餘渝看到許多眼神呆滯,形容憔悴的人,或蹲或站,悶頭抽煙。
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那些人經曆了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無比怯懦。
“你說,那個男孩兒會好嗎?”
他忍不住給廖初打電話。
看那個父親的年紀,或許生病的男孩兒也比自己小不了幾歲。
然而電話那邊的廖初回答卻意外堅定,“會好的。”
餘渝並未多想,緩緩吐了口氣,也跟著點頭,“會好的。”
希望如此。
廖初卻又重複了一遍,“一定會好的。”
因為係統終於檢測到了他的信仰之力。
他開始相信,開始祈禱,然後也終於有了回應。
因為那對父子的事,接下來的一整天,廖初和餘渝都有點心不在焉。
檢測到信仰之力是一回事,可畢竟沒聽到最終結果,總令人忐忑。
甚至就連《百味》紀錄片開播,廖記餐館又上了熱搜,廖初都無心關注了。
廖初做菜的時候都忍不住想:
那個男孩兒究竟會不會轉危為安?
抑或是,他要再一次經曆……
不,不會的。
但凡有過回應的許願缸,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他和餘渝還專門上網搜索了相關手術大概需要多久,但因為不知道細節,所以也隻是對著亂七八糟的結果乾瞪眼。
反而越加焦躁。
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男人才打來電話,一邊哭一邊說:
“手術成功了!”
一般的心臟黏液瘤手術可能隻需要四五個小時,但他兒子的情況實在太過複雜,後麵腫瘤剝離時血管破裂,大量失血,一度心臟停跳。
好在這些都在預料之內,血漿也提前準備好了,手術室裡誰也沒有慌。
但眼睜睜看著血袋一個個送進去,男人還是嚇得渾身冰涼。
那麼多血……
一個人全身能有多少血!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了13個小時,精疲力儘的醫護人員才推著病患出來。
是推出來的!
不是讓我進去告彆!
男人兩腿一軟,直接就蹲在地上,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事後找到主刀專家,他差點都給對方跪下了,又要塞紅包。
醫生堅決不肯收,連夜坐飛機回去了。
他本不是清江市腫瘤醫院的大夫,隻是因為病例特殊,手術難度過大,才應邀請過來飛刀的專家。
這會兒事情完結,馬上就要回去的。
餘渝和廖初都對他道恭喜,男人卻仍不敢就此放鬆。
腫瘤切除手術確實成功了,但化驗結果還沒出來。
如果是良性的,那麼兒子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如果是惡性的……快則三月,慢則一年。
他求了醫院給做加急,但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出結果。
餘渝就道:“您也彆太擔心,一步步慢慢來,都這會兒了,急也沒有用。您看,這些難關,不都一步步闖過來了嗎?”
其實他也知道,恐怕最終結果出來之前,男人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但總想著,能說點什麼,讓那個可憐人好受一點。
男人之前也算事業有成,隻是因為兒子在外地上大學,忽然查出重病,這才急忙忙趕過來,連工作室也臨時關閉了。
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人家能記掛到這份兒上殊為不易。
他十分領情,說了好些感激的話。
廖初就道:“等孩子好了,過來吃飯,給你們補年夜飯。”
掛了電話之後,他和餘渝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加油啊!
這會兒廖記餐館已經重新營業了,餘渝看著門口擺放的許願缸,“廖老板,借我個鋼鏰。”
廖初翻出一枚遞給他,可幾分鐘後,卻沒聽到係統報告信仰之力。
“同一事件無法疊加,”係統提醒道,“宿主請勿貪得無厭。”
作用在一個人身上的好運和奇跡都是逆天改命,必然不可能無限量疊加。
終其一生,也不過一次罷了。
不然就跟那彩票五百萬似的,每天過來打個卡、許個願,每期中個五百萬,再求個長命百歲,世界首富指日可待。
如果是以前,廖初可能會有點失望。
但今天,聽了這話卻高興起來。
“無法疊加”,那麼就意味著,之前已經出現過。
所以,他再次確定自己之前的許願成功了。
“對不對?”他問道。
係統裝死。
它討厭死人類這種拐彎套話了!
哼唧!
接收到一個好消息後,廖初才算有心情關注下廖記餐館參與拍攝的第一部紀錄片。
當天他都沒顧得上看首播,心思都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要成就優秀的紀錄片,創意、拍攝和後期剪輯缺一不可,而顯而易見的,祈安和他的團隊同時具備了這三點。
廖記餐館的部分作為《百味》係列紀錄片的第一集,結結實實打了個漂亮仗。
祈安的名字再次高頻率出現在各大影評網站,為他本就輝煌的人生,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作為紀錄片主人公的廖記餐館,也受到了空前關注。
光播出去這兩天,客流就有了不小幅度的提升。
有祈安的粉絲來朝聖打卡的,有專業吃貨來大快朵頤的,還有衝著老板那張帥臉來,想親眼驗證下,是否真的那麼帥的……
為此,廖初不得不臨時招了幾個放假在家的閒置大學生當服務員。
額外每天多掏一遍許願缸。
大家的想法都很接近:
來都來了,不求一個試試像話嗎?
萬一中了呢!
這集紀錄片,是從一輪東升的旭日開始的。
在快進鏡頭中,渾圓的太陽從東邊的地平線慢慢爬升,最終斜斜定格在東南方。
鏡頭下移,原本空曠的街道上慢慢熱鬨起來,晨起的人們從各個出入口出現。
說笑聲,汽車鳴笛聲,濃密的綠化林內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混著餐館後大煙囪裡冒出來的滾滾白汽,都化為晨間的煙火氣。
“這裡是清江市最繁華的地段之一,而居住在此的人們,又是怎樣解決他們的一日三餐的呢?”
伴隨著低沉而有磁性的畫外音,鏡頭慢慢拉近,最終定格在寫著“廖記餐館”的招牌上。
經過走訪得知,這是一家消費相對高昂的餐廳,但這會兒還沒開門,外麵就已經排起長龍。
“我們十分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美味,才能吸引如此多的顧客,讓他們在寒冬心甘情願地等待。”
等待過程中,攝製組采訪了許多人。
新食客和老食客的區彆一目了然。
“我也不知道,第一回來,身邊的朋友好多人都在說特彆好吃,我就想來看看,到底多好吃。”
二十來歲的青年撓著頭笑道。
“就一個字,鮮!”
這位大爺顯然已經身經百戰,對店內各樣特色菜如數家珍。
他老神在在道:“看見前麵那幾個人了嗎?都是來搶烤乳豬的,得提前拿號,一天就那麼幾個,稍晚點就沒了……也可以繼續等啊,保不齊就有人臨時有事放棄了的,不過這種事吧,概率跟中彩票差不多。”
大爺說完,周圍一群人都哈哈笑起來。
攝製組也跟著笑了一場。
稍後門開,眾人魚貫而入,迅速找到位置坐好。
老板和工作人員都已經忙活開了。
整個店內充斥著濃鬱的香氣。
透過明亮的玻璃牆,可以看到帶著帽子口罩的年輕老板,正沉著地攪動大鍋裡的高湯。
雪白,濃稠,幾乎隔著鏡頭都能聞到裡麵的濃香。
旁邊角落裡早有幾口鍋翻滾著,裡麵滿滿當當塞著鹵肉、麵湯。
夾饃是這家店的固定菜單之一,但對於口味刁鑽,追求刺激的老饕們而言,每天的“特早”才是他們的真正目標。
今天的特早,是米粉。
濃鬱的高湯,早已急不可耐;鍋邊架著的鐵絲簍內,裝著一份份瑩潤如玉的米粉……
早已有人將大碗預熱過。
先倒入熱水,讓碗壁溫暖起來,再高舉手、慢倒湯,緩緩注入適量的高湯……
幾個人配合無間,那邊剛報菜單,這邊就下了鍋。
幾十秒後,煮好的米粉高高提起,用力一甩,多餘的水分化作一串珍珠,斜著落回大鍋裡。
煮好的米粉微微透著亮,咕咚躍入熱氣騰騰的高湯碗中,像乖巧的小獸,又被服務員馬不停蹄送到桌上。
接下來,就是食客們發揮的時間了。
有經驗的客人會專門挑對著玻璃牆的四張桌子。
親眼看著美食烹飪的全過程,既放心,又是一種視覺上的享受。
座位有限,總有那麼幾個不那麼幸運的。
有的趕時間上班,探頭瞄一眼,見人頭攢動沒座兒,隻好憤憤地跺一腳,歎著氣離開。
罷了,先去彆的地方弄點東西對付下,下回趕早吧。
也有的極富耐心,就那麼安安靜靜等著。
攝製組隨便采訪了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姑娘,“等著?”
女孩子有點靦腆,捂著臉笑起來,“對著老板,我都能多吃兩碗飯。”
鏡頭外的祈安就笑,“那必須得等著。”
幾個年輕姑娘就都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年輕,真好。
看著電視屏幕中一張張年輕的麵龐,廖初不禁又想起那個醫院的年輕人。
也不知他怎麼樣了。
正想著,突然電話響起,另一端的中年人泣不成聲,“良性……”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個故事是之前跟我姐回憶過往,她再次說起一個初中同學。
那個同學具體得了什麼病,她已經忘記了,隻是隱約記得有一次學校組織去探望,那個同學一直都特彆堅強,還笑著安慰彆人什麼的,可是後來他可能也感覺到自己不大好了,就突然抓著媽媽的手哭了。
“媽,我還沒吃夠你做的饅頭……”
我姐說這話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其實人都怕死,或者應該說不舍得死,就會特彆留戀,也不是那種轟轟烈烈的東西,可能就是日常生活中最習以為常,最不起眼的小東西,突然就不舍得了。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順遂,無病無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