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同時,頭頂籠罩的燈具開始破裂,搭建得並不穩的高架子因為燈的異動左搖右擺,隱隱有傾倒之勢。
裴談聲反應迅速,手臂扣住宋瑰的腰,要帶他離開。
“不陪我等了嗎?”宋瑰看著燈不動,眼中火苗竄起熱烈的情緒,用頭蹭了蹭裴談聲的肩。
瘋話連篇,不對勁。
裴談聲手臂加力,狠狠把他圈住,怒火不打一處來:“你想做什麼?!”
宋瑰麵無表情的:“你生氣……?”
做什麼。
他想驗證一件事。
林清說他喜歡裴談聲。
錯了,根本沒有。
頭頂的燈盞搖搖欲墜,炸裂的火光於黑壓壓的雲層下顯出詭異的色彩。在和裴談聲遭遇同樣危險的情況下,他並沒有很在意裴談聲的感受和生命。
這不應該叫做喜歡。
宋瑰被他抱著,整個身體依靠在他懷裡,裴談聲胸口的溫度滾燙而灼熱,叫囂著怒氣衝衝的火焰。
宋瑰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
真是中了魔,浪費時間來試探這種事。
宋瑰突然笑了,他推開裴談聲。就在這時,在他笑意剛到,在裴談聲一臉震怒的當時,電光石火的頃刻間,致命一擊的東西轟然砸下。
“轟隆——”
“砰!”
高架子陡然如敗兵降將,節節敗落,砰哐幾聲掉在地上。漂亮的燈具忽然全數炸開,不給下方兩人留有任何的餘地,七零八落發出恐怖的聲響。
宋瑰幾乎心臟驟停,下一秒,手腕被一隻長著粗繭的手掌牢牢攥緊。
裴談聲彎下精壯的身體,把宋瑰整個抱住。
皮膚下的肌肉緊繃,寬而壯的肩膀摟住他細瘦薄弱的肩頭,緊致的腰身就像一個厚重的保護傘,將宋瑰完好地收納懷中。
刹那,宋瑰在一片慌亂中,焦灼地抬起頭。裴談聲英挺的麵部輪廓,黑曜石般的瞳仁在炸裂的電光中熠熠生輝。
他來不及收回目光,裴談聲的一隻手突然蒙上他的眼睛。
溫熱的手掌,在滲汗,細細密密的汗格外的粘稠。他本該厭惡這種觸感,可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他的思緒波折淩亂,最終定格在這場行為的目的上。
這次的驗證是無聊的,沒得到答案的,荒誕的。
可在裴談聲滾燙的懷抱裡。
他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從頭到腳驚起冰涼的顫栗。
我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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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館安保人員來得及時,幸好沒有傷到人。
看到宋瑰和裴談聲還呆在原地,又急又怒:“都要塌了你們還不走,談戀愛也要找準地方啊!”摟摟抱抱,要不是運氣好,這麼多燈具砸下來非得進醫院不可。
光線暗,周圍人又多了起來,宋瑰被裴談聲護在懷裡,保安看不清他倆的臉,隻以為是一對來找浪漫的情侶。
保安劈頭蓋臉指責一通,沒聽見兩人答複,著急忙慌去收拾稀稀拉拉碎一地的東西。
宋瑰靜靜待著,手臂被裴談聲抓得生疼,卻沒見他再做出其他的動作。
像被剛才的事刺激到了,沒緩過神來似的。
宋瑰疑惑地眨了眨眼,從裴談聲的胸膛仰起臉。昏暗的天色下,他硬朗的麵部輪廓沉在黑夜裡,看不清皮膚的脈絡,唯獨一雙眼睛浸透了淩厲的鋒芒,像極了一頭亟待暴怒的野獸。
宋瑰心口一怔,剛想動兩下。
裴談聲突然拽著他的胳膊,朝遠處空曠的地方狂奔。
“裴……裴談聲……”宋瑰喘不勻氣,被拽得腿彎打顫,步伐踉蹌。
在天空等待了幾小時的雲層開始狂躁,黑壓壓的,鋪天蓋地聚攏在一起。
雨終於來了。
“嘩啦嘩啦——”
伴著狂奔的動作,兩雙鞋踩在雨水裡,濺起水花打濕了褲腿。
宋瑰的頭發被淋濕,雨水和汗液融合在一起,順著發絲滾落在臉頰,蒼白的嘴唇浸得濕潤,剖出一縷血肉的顏色,於黑夜裡彰顯出詭異的穠豔。
裴談聲目視前方,有目的性地拽著宋瑰來到一個牆角。
淋了雨,宋瑰手腳虛弱得打顫,被折騰地嘴裡斷斷續續喊他,“裴、裴……你先停下。”
裴談聲停了,把他按在牆角。
冰涼的牆壁緊貼後背,宋瑰更冷,張著嘴巴勉強地喘氣。
雨勢越來越大,強有力地衝刷地麵。
宋瑰大口大口地喘好氣後,臉色青白,渾身冷得直打抖。他正要質問裴談聲,抬眼的一霎那,視線越過麵前的裴談聲,觸及到了遠處的安保人員。
突然的降雨,保安隨便收拾後就急忙躲雨了。
那些傾倒一地的燈具被遺棄在雨裡,暴雨毫不留情地將它們吞噬。
遠遠地看,就像被丟棄的孤單玩具。
宋瑰心頭一塞,突然覺得從那些破敗的燈具裡,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頭發淩亂浸濕,衣服亂糟糟,還有些衣角被炸開的燈弄得臟汙破損,渾身毫無體麵,落湯雞一般。
他眸光閃了閃,抬眼,執拗地要質問裴談聲。
話還沒出,就被裴談聲的一聲怒吼咽了回去:“你想死是不是?!”
他再蠢也看出了宋瑰剛才是刻意留下的。
他在等那些燈具掉落。
在等一個讓他們倆都陷入危險的機會。
這算什麼?
拿生命來開玩笑的惡趣味?
牆角隻夠一個人躲雨,裴談聲後背已經全部淋濕,襯衣緊貼著皮膚難受又煩躁。他倏地鬆開桎梏宋瑰肩膀的手,直接把他拽著和自己換了個位置。
潑天的雨水當盆澆在宋瑰的頭上。
“清醒吧。”裴談聲冷冷道,“我說過,不要把這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雨水把他纖薄的身體包裹,裴談聲眼睜睜看他因為冰冷而發抖的身體,濕透了的頭發緊黏在額頭,水在他臉上不停流淌:“宋瑰,鬨到現在還不夠嗎!”
宋瑰嘴唇越來越白,牙齒都在打顫。
裴談聲吼完,呼吸艱難起伏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宋瑰被折騰得打哆嗦時,將他重新拽回了牆角。
得到遮蔽的身體總算不抖了,宋瑰抹了把臉。
白生生的臉蛋在雨水的侵襲下純淨透亮,如同一顆瑩潤的玉石。他抹去流進眼睛裡的雨珠,眼皮垂了下來,思索半瞬,然後抬起,輕輕喘著說:“你不知道我……我要做、什麼嗎?”
裴談聲後背冰冷,嗤笑:“我不想知道,你更沒必要告訴我。”
不管有目的,還是有內情,更或者如同前幾次麵對還是陌生人的蒲恩和劉凡,他都不感興趣。
“——對我來說,你瘋得恬不知恥。”他兩根手指碾過宋瑰的下巴,手勁很重。
宋瑰吃痛,眼淚不受控製地流出來。
裴談聲扭過頭,冷淡道:“我會給孟雨打電話,他來接你。”
彌鎮市夏天的雨總是很奇怪。
一時潤物細無聲的滋養,一時翻江倒海的傾覆。
今晚的暴雨來勢洶洶,走也走得彆具一格。
在裴談聲轉身離開的時候,也帶走了狂躁的雨水,沒多久,隻剩落在屋簷那些滴滴答答的聲音。
宋瑰在稀散的雨幕中,默默看裴談聲遠去的背影。
臉上的眼淚乾了,他後腦勺抵著牆壁,輕輕闔上眼睛。
他用手臂環著自己,嘴角發出一道縹緲的笑聲。從窄閉的牆角生長,在漫天的雨幕裡被衝刷得沒有了聲音。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宋瑰睜開眼,軟軟地靠著牆,竭力到冒著冷汗的身體,充斥著久違的快活。
裴談聲。
他在心裡呼喚這個名字。
驗證結束。
你歸我了。
*
*
*
雨勢變小,體育館保安繼續維修廣場的燈具。
宋瑰站在不遠處,專注地觀察他們動作。
看著看著,他蹲下身,注視腳邊的一個小水坑。
一滴一滴的雨在水坑裡濺起圈,像開出的小花,在沉寂的夜晚一朵朵綻放。
宋瑰看得出神。
一個青年撐著傘走過來,替他遮住頭頂的雨水。
宋瑰抬起頭,看見了這位陌生的男人。
男人臉上的表情充滿擔心:“那個,你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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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雨沒想到裴談聲這麼狠。
大晚上的,還在下大雨,居然就把宋哥留在體育館了。
他接到裴談聲的電話前,蒲恩正好通過微信發消息說,要來彆墅。他想著反正彆墅隻有自己在,乾脆去接蒲恩,不料轉頭便聽裴談聲說這種話:
“你去接宋瑰。”
“地址發你微信了。”
“就這樣,掛了。”
掛了……掛……掛了?!
孟雨趕緊撥號重打過去:“你怎麼回事?哥呢!你倆不是一起聽音樂會嗎!”
裴談聲手攥在方向盤上,頭發和衣服上的雨珠將車內浸得雨霧蒙蒙。
聽到孟雨的質問,他不耐地嘖歎一聲。
黢黑的雙眼停在車前的雨刷上,目光跟隨雨刷來回動。
孟雨急不可耐:“你說話啊!裴談聲!”
裴談聲煩躁地在方向盤上一砸,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冷靜地說:“他在體育館外廣場。”
“你把哥一個人留那兒乾嘛!?”孟雨快氣瘋了。
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兩人看起來也很親密,才過多久,就這樣?
他倆不是……正在談嗎?
孟雨心裡懵得很,脫口而出:“你們吵——喂!喂裴談聲——嘟嘟嘟!”
電話再次被掛斷。
“靠!怎麼回事啊……”他攥緊手機,罵罵咧咧兩聲,焦躁著張臉。
沒時間再多想,孟雨帶上幾位保鏢立刻衝出門,開車去找。
宋瑰被檢查出心臟病,快兩個月了。這段時間他唯恐聽到不好的消息,恨不得每天圍在宋瑰麵前。
可防來防去還是不行。
之前在街上發病被送到醫院,現在有了私人保鏢居然還不能叫他放心。
真是……孟雨急得口乾舌燥,腳踩油門飛快地往體育館去。
夜晚的雨來勢洶洶,而不過半小時,就變小了。
邁巴赫裡放著兩把傘,在暴雨侵襲時毫無用武之地,孤單地縮在車內角落。
裴談聲如有所感,朝傘看了一眼。
腦中出現的是他把宋瑰拉去淋雨的畫麵,搖搖欲拽的青年,清瘦得剛才那幾滴雨仿佛都能將他擊垮。
雨幕下的宋瑰嘴唇噙著不健康的紅色,被風吹雨打淋濕的玫瑰。
裴談聲喉頭緊澀。
片刻,他沉下肩膀,開車回了彆墅。
-
雨勢愈小。
隻有滴滴答答的水珠從雲層裡落下。
體育館外的長椅上,宋瑰裹著毛巾,朝身側青年揚起唇角:“謝謝你,我身上快乾了。”
他把毛巾取下來,濕漉漉的布料摸在手裡質感很舒服,低頭的一瞬間,看到毛巾上那個顯眼的標牌。
Cspmh——著名奢侈品牌。
傳統的編製方法,即便沾了水,也不輕不重軟硬適中。
宋瑰用過這款毛巾,也知道它的價格,當下有些抱歉:“它臟了,我買新的還給你。”
青年擺擺手:“不用,是朋友放我這兒的,他用不上,也不在意這些。”
這款毛巾價格不菲,宋瑰不想占人便宜。
正要再說,青年的手機鈴聲響起。
“我先接個電話……”
他抱歉地朝宋瑰點點頭,往旁邊走了兩步,但沒離多遠。
“大少爺你又有什麼事?”
“看到了,他演奏會完成得很好,對……沒瘦沒胖,還是跟個小王子似的。”
“o、okok咱能不說鋼琴大師的事情麼?下次有機會你自己來聽。”
“鋼琴大師”四個字被刻意加重語氣,宋瑰無意聽到。原來是專程聽音樂會的,怪不得這麼晚出現在體育館。
確實已經很晚。
暴雨過後,夜空沒有星星,黑漆漆的一片。
宋瑰靠著長椅,遠眺前方的天際。
青年沒有故意壓低聲音,和手機對麵說話也不避著宋瑰,不知道是不在意還是心大。
“不說他了,你後天去試鏡,準備好沒有?”
“你有信心,我這個經紀人就操心了,幾天沒睡好。”
“大少爺,想當玩票是不是?這部戲再拿不到,就已經一二三……五個月沒有通告了。”
“好好好我不念叨,那你聽好,這部戲的劇情很精彩,又是觀眾喜歡的風格,角色也討喜,吳煥導演更靠譜,就是……”
“嘖,聽說花槐也在爭這個角色,我擔心你拿不到。”
“他最近很火,保不齊劇組看中了他的流量。”
宋瑰歪頭,毛巾擦頭發的動作停住,注視青年的背影。
他一瞬間捕捉到了敏感詞。
花槐。
以及吳煥導演。
原來他也是娛樂圈的,經紀人。
沒記錯的話,吳煥導演最近正在籌備的電視劇是《晴日》。
在檢查出心臟病前,他曾和吳導聊過劇本。
當時吳導請他推薦一位演員試鏡,可還沒想好誰適合,就被送進了急診室。
如今過去兩月,再次聽到吳煥這個名字,宋瑰不由得想起幾年前在他劇組拍戲的那段時間,目光倏而渙散。呆呆望著青年的背影,眼神空洞。
“花槐的團隊在爭取這個角色,你一定要準備好,後天的試鏡恐怕不簡單……哎,怎麼就和花槐撞上了呢。”
青年對著手機苦笑。
沒再聊多久,就囑咐對方去休息,掛斷了電話。
他回頭,見宋瑰表情怔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你還好嗎?”
宋瑰如夢方醒,對上青年端正的臉,笑著搖頭:“沒事。”
他繼續擦頭發,坐在身邊的青年卻在掛電話後變得很急迫。
不停地翻看手機,搓手,擠著眉頭,一臉難色。
宋瑰餘光掃向了他,心裡浮起“花槐”這兩個字,嘴角輕嗤了一下,不動聲色地開口:“我聽說,吳煥導演很看重演員的台詞……在他的劇裡,絕對不可以配音,所有的台詞要求演員獨立完成。”
青年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轉頭,臉上一愣。
宋瑰歉聲說:“抱歉,聽到了剛才的話。”
“沒事。”青年隻驚訝了小會就搖搖頭,“本來是我聲音太大了。”
又好奇地問:“……不過你說吳煥導演他看重台詞,這個?”
“所有的台詞都是感情的輸入,語感,邏輯,重音低音要符合角色,它沒有好壞的標準,更看是否真實。吳導不喜歡需要配音的演員……”宋瑰歪頭,白毛巾搭在臂彎,若有深意地一笑,“如果能在台詞上用心,或許會有特彆的收獲。”
當然也有私心,宋瑰斂下眼眸,牢牢盯著前方落雨的一處水坑。花槐的台詞功底,注定讓他無法成為吳煥心中的最佳男主角。
隻是不知道……時隔兩個月了。
你有沒有長進點?
宋瑰自嘲地揉了揉頭發,重新看向青年:“吳煥導演不會有私心,一切隻為作品。”
青年愣住後,驀地羞赧,臉上一紅。
剛剛說花槐是流量,可能會乾擾選角,沒想到也被聽見了。他素來穩重,還是頭一回臉紅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