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不緊不慢,很快便至二月初八,外任陽西路帥司的靖安侯明亭遠任滿歸京。
他掌一方軍政大權,在任政績卓著,此番回京述職,乾係著朝中大員變動,有不少人都在暗中關注。
成康帝傳下口諭,命靖安侯進京即刻麵聖。入了城,明亭遠便與家眷仆從兩路分走,一路直奔啟宣門,一路繞往南鵲街的靖安侯府。
聽聞侯爺未過家門徑直入宮,是柳姨娘等先行回來,侯府裡的人動作都緩了不少,畢竟這世上也沒什麼大張旗鼓迎姨娘庶女回府的規矩。
柳姨娘與明楚下車之時,僅有裴氏身邊的張媽媽領了幾個丫鬟婆子在角門等候。
許是獨得恩寵的緣故,在陽西路那等近疆苦寒之地待了五年,柳姨娘的姿容與從前相差無二,甚至還添了幾分光彩。
明楚這位三小姐倒是很難一眼認出,離京之時她不過十一二歲,五年過去,她容貌長開,氣質也與從前大為不同,一身明利紅衣,神采飛揚間,竟有了幾分將門虎女的颯爽風采。
“你讓我與母親從角門進?”明楚皺著眉,對張媽媽的安排很是不滿。
要知道在陽西路,無論她走到哪兒,都是帥司掌上明珠,無人慢待。
然這茬兒挑的很是沒理,這是上京,大門豈能胡開,平日就連裴氏都是從角門進出的。
當然,今兒她們若同侯爺一道回府,確實能沾一回正門而入的光。
張媽媽正要好生解釋,柳姨娘就上前握住明楚的手,不動聲色地緊了緊。
想起回京一路柳姨娘的提醒,明楚僵了僵,還是決定暫時先忍下這口氣。她拉著臉掠過張媽媽,徑直跨進了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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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明檀正在照水院內發著天大的脾氣。
她一把將手中信紙拍在桌上,又忍不住將桌上精致不菲的茶碗茶壺一氣兒掃落。
瓷器碎裂聲突兀清脆,她拍著桌子忽地起身,邊在屋內邊打轉邊碎碎念道:“下作,簡直就是下作!本來以為這家人隻是沒規沒矩不要臉皮,倒還小瞧了他們,竟然算計到了本小姐頭上!”
她氣得聲音有些發抖。十指攥緊後,指節發白,手背隱約可見淡青經絡。
素心和綠萼嚇得不輕,關鍵是她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明明這兩日她們家小姐都鬥誌昂揚精神飽滿的,勢要盛裝打扮壓過今日回府的三小姐。今兒一早還特特讓人取了花上晨露,合著玉容粉厚厚地敷了層麵,說是這般敷麵洗淨後,肌膚會格外嫩滑明亮。
可剛剛用完早膳,白府婢女送來封信,傳話說,白敏敏本想親自過來告訴她信中之事,但念及今日侯府團圓不宜登門,隻好將此事寫成書信叫人送來。
也不知信上寫了什麼,竟叫一向念叨著“名門淑女不管遇上何事都不可失儀失態,亂喊亂叫摔東西和市井瘋婦有什麼區彆”的明家小小姐發了好大一場瘋……
遙想前年金菊宴,半路殺出個奉昭郡主奪了她本該穩拿的“花主”之位,她回來也不過摔了個瓷杯,還是往貴妃榻上摔的,半點兒都沒磕著。
可這回,摔了茶碗瓷壺還不算完,她在屋內繞了幾圈,忽然又拿著那封信往外衝。
見這架勢,一向穩重的素心都慌了神,忙追著提醒:“小姐,您這是要去哪兒?三小姐和姨娘已經入府了,您新定的簪子還沒戴呢!”
明檀腳步一頓。
哦,對。簪子。
還有那對母女。
她回身,一路走進內室,麵無表情地坐回妝奩前。
素心輕輕撞了下綠萼,綠萼有些懵,結巴了兩聲才反應過來:“小…小姐,彆生氣了,一生氣人都不美了……也不是不美,小姐怎樣都美,但小姐笑起來才更加,更加傾國傾城,顛倒眾生!”
也不知道是綠萼誇得到位,還是看著自個兒那張臉就歇了火氣,明檀坐下後,冷靜了不少。
她爹正入宮麵聖,這會兒衝出去找不著人不說,還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而且她爹回來,也不能就這麼衝上去嚷著要退婚,五年不見,誰知道明楚和柳姨娘給她爹吹了多少妖風。到時若誤會就是因著她不講禮數才惹得令國公府看輕作踐,可就壞事了。
再者,她並沒有太多把握,那位記憶中雖待她不錯,但也不像她舅舅待白敏敏那般疼到骨子裡的爹爹,會願意為了她得罪令國公府。
她拿起桌上那支新製的銀月流蘇簪,打量了會兒,忽然吩咐道:“素心,你取一方素帕,浸些蒜汁。”
“是。”
“還有件事,你過來。”
她示意素心走近些,將那封白府婢女送來的信裝回信封,交給了她,還附在她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
素心向來是主子不說,便不多問,應下差事後。她垂手退下。
明檀舒了口氣,又吩咐綠萼:“替我重新梳妝,不必太過隆重,衣裳也換件彆的。”
先前她隻想著怎麼壓過明楚,倒忘了見她爹才是更為要緊的事情。
於是在她的反複挑剔百般指導之下,綠萼終於將她拾掇成了一副清麗秀致又略帶幾分柔弱楚楚的模樣。
她在與人等身的銅鏡前照了會兒,滿意地彎了彎唇角:“走,去蘭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