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辭不敢多看地上的血跡,捂著胸口縮進了人群。本因奔波顯得紅撲撲的臉蛋,霎時退了血色,隻剩下慘淡的白。
她人本來就瘦弱,又可勁地縮成一團,在人群中很是不顯眼。
其中有和她一樣從外地趕來南陽縣的,小聲問著本縣人:“他們是些什麼人,怎麼突然將咱們圍起來?”
就聽有人歎口氣:“這人叫項彪,是項常侍的乾兒子。”
那人聽完立馬震驚:“可是梁帝身邊最受寵的項林?我可聽說,洛陽全縣被他的乾兒乾孫攪弄的腥風血雨,不少人家都家破人亡了!今日落在他乾兒子的手裡,還能有活頭嗎?”
本縣人又是長歎口氣:“不過是破財消災,今天一天白忙活嘍。”
那人口中的項林是當今天子身邊最受寵的中常侍,因為天子寵信,便目無法紀、為非作歹,他收了許多乾兒子,其中不乏有當朝權貴,皆以討好項林為榮,與他狼狽為奸。惹的天下百姓有苦不敢言。
聽到這裡,清辭半垂的眼睫快速眨動幾下,她本儘量克製自己不去看眼前的場景,可一句“家破人亡”讓她的胸口一陣憋悶的疼。
她順著滴血的刀尖看向了項彪的臉。
與常人無異的長相,隻是穿的好些,卻平白讓人生出股被壓製的無力感。
果然如本縣人所言,項彪確實是打著搜刮錢財的目的,清辭隨著人群,將銅板捧在手中,排成排交給來拿錢的兵士。
清辭想要快速離開這裡。然而就在兵士要到她麵前時,變故發生了。
項彪將手中的長刀一勾,勾著一個男娃的領子懸在了半空,“這是哪裡來的小乞丐,臟兮兮的,還敢跟爺說沒錢?”他勾著男娃的衣領,騎在馬上繞著人群轉了一圈,哼笑道:“身上有多少錢都交出來,否則把命留下。”
刀是殺過人的,刃上的血順著刀尖滴在衛昭的身上,瞬間暈成大片的紅。
衛昭被迫揚起頭,整張麵容暴露在日頭下,暮色沉沉,連著他的麵容都變得虛晃,隻餘那雙過分明亮的雙眼瞪視著。
他裹身的衣物不是好料子,從刀尖勾起的地方一點點綻開裂縫,隨即映入人眼的是發膿的傷口。
大抵是初春的風太冷,懸在半空的衛昭抖了幾下身子,而後慢慢地闔上了雙眼,靜靜等待著衣物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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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辭的心再一次疼了起來。
她有位親弟,叫孟見麟,比她小三歲。他們姐弟二人關係極好。
阿弟每每在她麵前,總也長不大似的。他會抱著她的胳膊撒嬌,會用軟乎乎的語氣喊她阿姐,亦會在犯錯誤後跑到她身邊,尋求她的保護……
在清辭的眼中,阿弟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娃娃。
可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娃娃不在了。
清辭到現在,每晚都會重複做一個夢——
是七歲的阿弟衝到她麵前,為她擋下致命一刀後,臉上露出的欣喜又委屈的笑容,他說:“好疼啊,比爹打的還要疼,幸虧不是阿姐。阿姐最怕疼,會掉金豆豆的……”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阿姐要好好的,帶著麟兒的,還有爹娘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賣包子那人曾說過那小男娃跟她長得很像,其實不是的,真正像的,是男娃與她的阿弟。
他們兩人都有著一雙乾淨又明亮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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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辭在原地猶豫著,時不時看一眼懸在半空的男娃,從他滲血的胸膛到他慘白的臉,最後定格在他闔起的雙眼。
最終她還是沒能抵得過心軟。
清辭上前去,雙手捧著掌心的銅板,低聲哀求:“官爺饒命,這幾個娃是我弟弟妹妹,他們年紀小不懂事,衝撞了您,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他這一次吧!”
她將雙手往上舉了舉,見項彪看過來,忙扯出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項彪瞥了她一眼,似乎是覺得這點錢看不過眼,“才這麼點?”
清辭忙將腳上穿著的鞋脫下,從底下抽出幾塊銅板,連著腰上懸掛的荷包一同交給旁邊的兵士,“家裡窮,還有一堆孩子等著飯吃,就這點錢還是小人攢了許久的。”
項彪的臉色不見好,清辭心一狠,什麼臉皮統統都不要了,她做出一副討好模樣,低聲道:“......官爺您可是成大事的人,往後金山銀山等著您呢,隻是我阿弟低賤,彆臟了您的刀。”
周圍的兵士許是被清辭低首哈腰的模樣逗笑了,麵色更加輕視。
項彪被這麼一捧,心情確實好了不少,賞了清辭幾眼,“算你嘴甜,接好了。”
懸在半空的衛昭猛然墜落,被清辭上前一步接在了懷裡。
到底是個半大的男娃,再瘦重量也擺在那兒,清辭又是個細胳膊細腿的,被砸的倒在了地上。
所幸她將男娃護在懷裡,倒是沒傷著他半分,隻是自己歪了腳,並不嚴重。
清辭攬著男娃,還沒站穩,懷裡的人便掙紮著要推開她,清辭便順勢彎腰將他錮在懷中,隨即覆在他耳側,用很小聲的語氣道:“想活命就老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