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一瞬，黃猿重新冷靜下來，與此同時卻看見…
一記光束無聲激射而入，精準擊穿那個莉莉的肩膀。
猩紅血花炸裂，濺在她一側臉頰上，那個特務哀嚎著向後飛出，她偏過臉，看著舊年裡的他懸立在那扇窗戶外的半空。
畫麵裡，她低聲抱怨，‘你就不能溫和一點嗎？把我和尤妮絲都弄臟了啊~’
直播第三方視角鏡頭攝入的是她有些無奈的眼神，她看著他，眼底眸光很平靜，這一刻卻看得黃猿心頭微微一刺————她果然早有預料。
預料到他的出現，因為這裡從一開始就是陷阱。
她獨自麵對那個特工莉莉，被對方如螻蟻般對待，聽那些態度無比輕鄙的隱情往事，她和那小鬼甚至稱得上命懸一刻。
之所以會如此，是他利用她和那小鬼部署的圈套。
而以她的聰慧，哪裡會不知道？
她一定早有預料，預料到他將小鬼和她安置在醫療部隊是個陷阱，而她和那小鬼是誘餌，是吸引藏在暗中的鼠輩前來的香料。
她和那小鬼被他利用了，又一次的，並且毫無愧疚。
到此時的畫麵裡，他的算計有了結果：凶手被引入局中。
可同樣的，這一刻黃猿仿佛看見，他和她之間那點如風中殘燭般的信任徹底消失，被他以再次的利用行徑親手熄滅。
他的謀算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她，甚至連提前告知都沒有，接下來他也確實宣泄了那份恨意，同時徹底輸了這一局。
他和她相互吸引，他和她又無比相似，都是冷酷的現實主義者，都可以為了自己的目標放棄相對不重要的某些東西。
當年對他而言相對不重要的是她，也或者該說，他根本沒有考慮她的感受，即使知道也不在意。
而她也明白自己被放棄，開始早有預料，敵人出現之後，那份預感化為真實，所以，她在最後那樣對他，根本是一種回敬。
…………
想到這裡，黃猿也不知第幾次歎氣，直播開始以來他忍不住歎氣的次數，加起來都快要超過他前半生歎氣的總數。
不得不說，回顧這一生唯一一次心動卻失敗的舊事，他的心情真是酸澀又無奈。
年輕時他太過狂妄，所以不明白，這世上其它任何事都可以算計，可以衡量得失，唯獨感情不可以算計衡量。
再如何深刻的情誼，再如何令人不舍的心動，也經不起一再消磨。
被那樣反複算計利用，哪怕是深愛也將由愛生恨，更何況他和她之間原本就連相愛都不算，僅僅是相互吸引。
她和他都一樣傲慢，察覺到被虧待，又怎麼會不心生恨怒？
就象他為了宣/泄迪安遇害的憤怒不惜冒著風險違背軍令，她在有機會的情況下，必然是要報被他錯待的一箭之仇。
當年確實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她。
…………
很快，二十多年前的他進入那房間，她卻以‘血腥畫麵不太適應’的理由，告知他，她接下來需要‘先昏迷一段時間’，並且請他自便。
說完她就閉上眼睛————到此為止，黃猿轉開看向畫麵的注意力，之後將發生什麼他印象深刻，所以暫時不忍心看下去。
二十多年前的此時，直播之後將演繹出來的血腥殘忍，他那樣暴露出真麵目的行為，不僅僅是欺瞞成性，也不僅僅是反複無常，而是證據確鑿。
雖然沒有真正擔心過暴露身份的後果，事到臨頭卻還是…除了對她的負罪感，更也有對自己的不忍崒睹。
尤其到了如今，被直播間裡其他觀眾同時圍觀的情況下，他怎麼忍心繼續看自己曾經的黑暗。
…………
於是————轉移之後的注意力不由自主投向畫麵下方的觀眾留言處，然而隨著那些哀嚎慘叫聲傳出，腦海深處的相關記憶卻搶先一步，彷如吉光片羽般浮現…
戰國大將當時給他命令的是保護尤妮絲，並且拘禁她，保護當時已經成為貴族派係眼中釘的那小鬼，拘禁對他們而言危險性不定的她。
對戰國大將的決定，他是認同的，為了製裁弗雷德裡克.加文那種渣滓，卻牽連整個海軍陣營元氣大傷，那種行為太愚蠢。
就象直播裡他曾對她解釋的那樣，弗雷德裡克.加文確實罪該萬死，他們海軍卻何其無辜必須為那個人渣陪葬？
那對絕大多數真正以正義為信仰，奉獻全部人生的將官士兵來說，何等不公平？
站在海軍立場，他們不會允許那種事發生。
為了保全整體勢必有所犧牲，而作為被虧欠的她和那小鬼，無論是戰國大將或者他，都決定給予最大程度的補償。
更何況也並不是徹底掩蓋真相，隻是希望她多忍耐一段時間而已，葬禮過後就會開始行動，那部分屍餐素位的渣滓會被清理，所有涉及加文惡行之人都將受到製裁。
她一開始要的就是保護那小鬼，順從他們的安排不正是兩全其美？
他認同戰國大將的決定，所以執行保護與拘禁的那個命令，然而，他同時也暗中行進自己的計劃。
之前觀眾的分析很精確，不愧是海上梟雄，對他的評價同樣也中肯，當年的他確實是將海軍生涯當作一次有趣的遊戲。
也正因為還隻是個放入真心的遊戲，認同之外他同樣以自己的意願任性妄為。
他藐視一切唯我獨尊，哪怕是軍令也不會真正放在眼裡。
…………
二十多年前的昨日，深夜裡迪安死亡，他的直屬學弟背負著不名譽的猜疑死去，戰國大將為了葬禮能順利結束而決定將一切行動暫停，他卻不願意遏製自己的憤怒。
他知道，無論是誰殺害迪安，原因都一定是為了那小鬼，尤妮絲。
所以設下陷阱，將那小鬼和她放在網中。
畫麵裡她和小鬼所在的房間，實際上被重兵包圍，守衛部隊出自他的麾下，另外更潛伏著不屬於海軍的另一支私兵，是隨著他進入海軍的護衛。
不誇張的說，那天早上，她和小鬼身邊稱得上固若金湯，那個愚蠢的特務莉莉之所以能順利潛入，是刻意出現防衛破綻的結果。
是他下令，因為他要敵人自投羅網。
為了迪安。
當天，他命令藏匿在暗處那部分他的人，刻意在屬於海軍的防衛線之內撕開一道漏洞，是為了引出殺害迪安的真凶。
得知迪安的死因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凶手並不是後來被指認的那家夥，那不過是個替死鬼，他有許多懷疑目標，貴族派係的暗棋他一早已經掌握名單，原本，那部分人員他確實計劃收為己用，是迪安的死讓他改變決定。
他將那些人交給鶴中將的副官漢娜，然而嫌疑人的逐一排查卻需要時間，他不願意等。
所以，防衛漏洞是給那個藏頭露尾的鼠輩。
他要親自為迪安報仇。
迪安，他的直屬學弟，他教那孩子近身格鬥術，為那笨蛋講解作戰謀略課，他看著那個年輕人穿上海軍製服，從軍校畢業之後雖然分開，他卻一直暗中留意，那孩子一步一步從普通士兵奮鬥到本部中士，升職那天，遠在支部的他甚至悄悄喝了一場酒來慶祝。
那個眼睛明亮的孩子，出身低微資質也平常，近乎泯然與大眾，然而，正是那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卻有著太陽一樣耀眼的信念。
相信正義，相信公理，近乎愚蠢的正直。
迪安是觸動他的那部分傻瓜之一，同時，也是他送走的第一個…認同之人。
當年的他尚未徹底自雲端墮落，愛欲之外，他對所謂人類的感情懵懵懂懂，迪安的死亡，卻讓他生平第一次品嘗到失去同伴的憤怒。
而神祇之怒，當然隻有鮮血與人命才能平息。
所以，當那個特務莉莉果然落入網中，他出現的瞬間就毫不留情擊穿對方一側肩膀，最後更讓其在極度痛苦與恐懼中斷氣。
迪安的死亡，暫時喚醒了他內心被自我抑製的暴虐與黑暗。
…………
片刻過後，黃猿再次歎了口氣，花了些心思才努力從那些陳舊的記憶當中掙紮出來，隨後將焦點集中到那，絕對會讓他更不愉快的畫麵下方。
關鍵的結局很快來臨，他既不舍得退出意識回到現實又不太願意目睹自己的過往，兩相權衡，剩下的選擇就是這裡。
而觀眾…嗯~果然開始討論，或許是驚訝過度了吧？留言跳躍速度竟然飛快，並且，內容絕大部分是感歎，針對他出現之前：
‘人形師？她居然是人形師！真的假的？！’
‘那個莉莉說的是真的，之前那種情況下不需要謊言。’
‘不不不，我越來越混亂了！這次事件發生在二十多年前，更之前人形師失蹤十五年，算一算…’
‘時間不重要，關鍵是她和那小鬼…那小鬼是容器？什麼意思？赤土大陸當年丟失的，居然是最珍貴的秘藥？！’
‘佩洛斯尼，那份秘藥是不是當年格林國王…’
‘不，時間無法匹配，赤土大陸傳聞中能夠起死回生的魔藥，據聞是透過某種儀式換回，所以不止一份呢~perolin~’
‘可為什麼又說那小鬼是不死之身的藥人？過濾的容器？那個女人的意思，是不是在說魔藥藥性太烈對人有害？’
‘夏洛特的諸位，現在更關鍵的是真相。’
‘隻差一點點缺失就拚湊完整了啊~需要我詳細解釋一遍嗎？那就洗耳恭聽吧~perolin~’
‘當年結局之後一切徹底塵封，直播開始以來我們才能一睹過往，到目前已知：十五年前人形師去往赤土大陸竊取秘藥並且失蹤，那一個月後，舊照片裡的小鬼應該落入加文之手，當晚一個特殊兵種偶人攻擊加文所在海軍支部卻被擊敗————這三點之間如果能聯係起來，最初的起因就能水落石出。’
‘按照不速之客的說法，尤妮絲十五年前很可能已經死亡，之所以活著是那份秘藥的緣故，算時間確實有可能，十五年前遇害之後是人形師救活了她。’
‘又因為將能力施展在自己身上成為替身偶人，所以，之後的十五年躲過世界政府的追捕，因為沒有人能想到這種情況。’
‘而那空白的十五年，恐怕就是她自己推測的那樣，在世界各地的孤兒院裡輾轉，一個極度自閉的小女孩，帶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娃娃，這種結合確實不引人注意。’
‘直到兩年前迪麗拉為了替加文尋找合適的玩物，無意中發現了尤妮絲，進而帶到加文身邊，也因此才導致海軍內部藏匿的間諜發現其行蹤。’
‘世界政府特工花費一年時間暗中監視，確認失物下落進而安排加文返回馬林弗德又過去一年，最後才是一個月前真正開幕。’
‘但實際上，之所以複雜是藏匿太多過去的秘密而已，對當時的海軍而言，所有前因根本與他們無關都不需要理會，是她誤導所有人。’
‘所以，單論弗雷德裡克死亡直至此時的事件，實際上應該是她藏匿在幕後操縱全局。’
‘呋呋呋~摩爾岡斯在嗎？直播開始那天你說的分毫不差，確實是隻有親眼目睹，才能明白的錯綜複雜啊~’
‘怪不得她能有那種謀略城府，失蹤十五年在暗世界仍然餘威尚在的人形師，倒是名至實歸。’
‘可我認為，她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看她和那特務的交鋒就明白，手段都一樣，都是在暗示利用對方從而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
‘所以，嗬嗬嗬~一切多麼似曾相識，我的小公主你啊~真是…’
‘又來了！夏洛特.佩洛斯佩羅你…’
‘閉嘴！她就是那個白癡女人！’
‘好吧好吧~你們隨意。’
而到這裡，很湊巧，畫麵之內傳出的哀嚎慘叫，猛地拔高到刺耳的程度，緊接著，觀眾討論的話題隨之一變：
‘啊~原本還想著分心討論彆的，就可以忘記直播正在發生的這個，結果還是不行，隻聽聲音都…真令人毛骨悚然。’
‘海軍的刑訊手段這麼凶殘嗎？’
‘附議，真夠狠。’
‘附議+1，比起黃猿大將，我以往見過的那些都是小場麵。’
‘不止是狠，那男人一路踩著鮮血走過去，你們現在注意看他的眼神，他是笑著的，他在享受暴戾帶來的快/感，嗬嗬~真是人不可貌相呢~perolin~’
‘對比開始之前他對那娃娃的細心溫柔，現在的瘋狂恐怖更令人不寒而栗。’
‘不是瘋狂而是平靜的暴戾，以及，對生命的徹底漠視。’
‘怪不得她會說不適應，是預料到現在這一幕了吧？’
‘呋呋呋~娃娃果然在一開始就看透他的真麵目，說他眼中有著藐視一切的傲慢，果然，你是以神祇自居吧？黃猿大將~’
‘原本還有點懷疑天夜叉你的判斷，看到這裡…好吧~你是對的。’
‘所以說你們眼拙，呋呋呋~’
‘Cipher Pol -AIGIS0？那女人屬於CP0？！’
‘連世界政府直屬特務機關成員都隨意屠戮，確實是什麼都沒放在眼裡。’
‘哇哦~你們聽聽——讓對方成為廢人再丟進深海大監獄——不能動不能說話偏偏還活著，更可怕的是被丟進那種地方，會生不如死吧？’
‘那個特務死定了。’
‘廢話！’
‘不，我是說，現在暫時停止是他要對方坦白，無論他答應什麼，最後一定不會放過她。’
‘嘖嘖嘖~不止是鐵石心腸，這麼狠毒根本是惡魔吧？’
‘呋呋呋~戰國你在嗎？澤法？青雉？你們真的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JOKER你消停點吧~現在了還敢無事生非，他們海軍出了一位天龍人大將，你再繼續挑釁下去，那個王下七武海頭銜說不定就要丟了哦~’
‘噗~附議。’
‘附議+1，另外，赤土大陸那邊奪回你的特權之前，惱羞成怒的海軍更可能事先報複你啊！’
‘噗~’
‘啊~更可能，甚至不必赤土大陸或者海軍出手，就是黃猿本身，以他的恐怖，天夜叉你也絕對消受不起，perolin~’
————然後…很可能都是一心二用的觀眾們，話題勉強跟上了直播進度：
‘原來是為了昨晚那個海軍中士？’
‘黃猿一開始就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左手已經廢了？啊~對了，昨晚死者的心臟位置和常人相反，上次戰國他們也說過，當年被千手克力架擊敗的人卷入其中丟了性命，原來是這件事。’
‘原來如此——我之前還奇怪，他答應讓那娃娃參加葬禮，說什麼阻止也沒用，結果還是把人軟/禁起來，我還說黃猿這麼反複無常是不是性格有缺陷，原來是…又一次利用。’
‘赤土大陸那些人，哪一個不是腦子有問題？除了純粹的白癡就是暴戾瘋子。’
‘看樣子病得不輕啊~黃猿大將。’
‘偏題了，現在聽CP0這位的詳細解釋，還真是…’
‘嘖嘖嘖~除了之前說過的那些陰謀，還有這樣一些內幕。’
‘隨著加文返回馬林弗德被安排潛入海軍？這個女人一開始的目標是帶走那小鬼？’
‘呋呋呋~如此大費周章，真可笑。’
‘赤土大陸這樣重視魔藥，是不是證明確實能起死回生？’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聽，那個女人真惡毒，行動開始之前就選擇好替罪羔羊。’
‘原來，迪安真的是受害者家屬之一。’
‘太過分了吧？連死者都利用？居然用這種假消息威逼利誘…’
‘無所不用其極，手段真肮臟。’
‘………黃猿果然不打算放過對方，雖然惡劣了點，不過情有可原。’
‘我必須道歉，黃猿——你做得不算過分，這種人罪該萬死。’
…………
這條出自不知哪位觀眾的發言，讓黃猿哼了一聲————即便是道歉，他也不會覺得愉快啊~
因為，有些遺憾哪怕歲月侵蝕也無法減輕。
迪安是其中之一，她又是之一。
真是的，又開始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