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被打斷後又重新開始的詢問,夏洛特.卡塔庫栗所散發的氣息已經不再危險如隨時繃斷的鋼絲,因為一個泄密的間諜,以及尚未擊敗的敵人,足夠作為承擔怒火的目標。
夏洛特.大福讓我彆做多餘的事,或許很大程度上也隻是,他哥哥希望,不讓被問詢的少年發現自己的危機減少許多,隻有生命受到威脅的狀態下,對方才可能知無不言。
那是一種心理震懾。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怎麼做又是另一回事,誰能聽著小孩子驚嚇中哽在喉嚨裡的抽噎,而又無動於衷呢?
…………
這一刻,夏洛特.卡塔庫栗的詢問尚未得到回答,被遮去大半的視野看不見那個少年的反應,而,衝動蓋過理智的我不耐煩地抬手,一掌按在豆大臣靠得太近的這張臉上,推開————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繼續扮演純良淑德,對他們夏洛特是浪費。
更何況,即使沒了異木.迷榖枝,我手中也留著底牌,並不是山窮水儘。
所以,我為什麼要繼續忍耐?
側過臉,看著被突發事件弄得有些呆滯的未來豆大臣,自認還算有恃無恐的我,開口時的語氣當然分外不客氣,“你們打算讓我坐在地上多久?”
“哈?”他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倒是他哥哥,原本等著答案的夏洛特.卡塔庫栗偏過臉來飛快看了眼,隨即又收回目光,開口,“你們住在哪裡?”
問的是那少年,頓了頓,緊接著作出決定,“我們需要一個能夠暫時休息的地點。”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或許根本不認為對方有選擇權,這位夏洛特家族的次子鬆開抱臂的手,一手抬起,微不可察做了個手勢————頃刻間,他們的部下擁上前來,“帶路,小子。”
這樣說著,一邊…還算禮貌的‘請’走那一大一小。
而等到少年抱著小女孩被簇擁著朝前走出一小段距離,我也在某個人的幫助下艱難的站起身,之後,我們,我和小貓(天)崽(狗),以及兩位夏洛特一起,慢慢吞吞的啟程。
…………
之後…
一路上,被又一次打岔的詢問成了邊走邊聊版本,雖然不是那種春日裡大家帶著便當前往郊外遊山玩水的輕鬆愜意,不過氣氛到底…還算緩和。
或許是察覺到了吧?幼崽們都神奇的非常敏/感,對善意、惡意,甚至危險,都能輕易察覺,漸漸的,那孩子的抽噎聲消失,仍是怯生生的,卻不再縮成一團
或許也是因此讓少年跟著坦白了許多,關於之前夏洛特.卡塔庫栗的問題,以及幾個關鍵詞都做出解釋。
當然,少年知道的並不多。
這位自稱‘科爾溫’的少年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來到迷你城,最初的印象就是他作為‘廢品’被驅逐到廢品街生活。
哦~迷你城這個稱呼也是偶爾闖入這裡的海賊所用稱呼,居住在這裡的居民們處於封閉狀態,完全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所用的稱呼是內城與廢品街。
內城嘛~科爾溫從沒有去過,根本不知道路線,他所認知的世界隻有廢品街,就是此時我們行走的這片廣大區域。
到處都是雜物,各種奇怪的,看似某些機械的零件,以及看不清外型的東西。
據少年說,廢品街堆放的都是失敗品————注意,他也自稱失敗品,相同性質,隻不過意義不同,因為他是‘廢品’而地上隨意丟棄的則是‘廢品部件’。
可供廢品們更換的‘部件’。
不久前他也是為了尋找適合的替換部件才會遇到海賊。
小女孩沒有名字,是少年撿到的,實際上,‘廢品’們常常會撿到同類,或許是同病相憐吧?撿到之後通常會照顧對方。
“我給她取了名字,叫貝比。”科爾溫少年這樣說。
之後,他在摔了一跤,被攙扶起來,懷中的小女孩也被海賊接手抱起時,又說道,“我的部件有許多已經老化,如果找不到合適的替換,不久之後大概就需要貝比照顧我了。”
至於‘部件’是怎麼回事…
已經不需要他解釋,因為在場的人都看見了————他摔在地上,起身時不慎撕破了上衣,露出那由許多木頭和金屬製成的齒輪彈簧等零件拚合的,三分之一身軀。
確切的說是,他象被切割掉三分之一身軀,又粗暴的接上了零件,進而拚湊成型,甚至連左腿也是塑料模特的一條腿。
血與肉,與金屬木塊製成的部件結合生長,失去部分軀乾,一條腿,能初步斷定胸腔之內少了許多重要臟器,那麼他是如何活下來的?
“每個廢品都是這樣。”
麵對海賊們異樣的目光打量,少年科爾溫顯得很茫然,“你們外邊的人不是這樣的,對吧?我聽麥基說過,他說外邊的人不需要更換部件,真好啊~”
“內城的合格品也不需要更換部件,那樣的話就不用有一天忽然倒下再也不能動。”
說話時甚至連眼神都非常羨慕,然而也僅僅是羨慕,對自己的情況更一無所知的樣子,然後又有些遲疑的樣子,“麥基也一直想離開,他總說奇怪的話,也非常討厭更換部件,總說自己是人類,可是他和大家明明都一樣。”
…………
接下來再沒有哪個海賊試圖從他口中問到什麼情報,當然,也並不是對方不可信,隻是…
大概是真相有些令人難以接受吧?
科爾溫和他的妹妹‘貝比’,一大一小兩個孩子…
廢品,部件,以及…替換…
都是聽上去稀疏尋常的詞語,然而,結合成為整句話之後的含意卻令人毛骨悚然。
更可怕的是,作為當事人,或許小女孩年紀太小尚未達到能夠理解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何等可怕的程度,少年科爾溫卻不該如此。
他看起來至少超過十二歲,卻也同樣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的反應要麼是完美偽裝,要麼就是真正一無所知,後者更可怕,因為那代表著,迷你城之內所有相同經曆者,絕大多數都與他一樣,被徹底銷毀重塑自我認知。
原本是極度悲慘的遭遇,他卻無知無覺。
多麼…可怕。
懵懵懂懂的少年並不知道吧?他說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事,那是連殘酷的海賊們在旁聽時都下意識露出不忍神色的黑暗內/幕。
迷你城由吹笛人阿加雷斯掌控,那個海賊的惡習是拐/帶/兒童,那麼,被帶走的孩子哪去了?科爾溫少年和小女孩貝比,就是其中的兩個吧?
而‘廢品’、‘合格品’,與科爾溫身上的那些木頭與金屬部件,就是被帶到迷你城之後孩子們的遭遇吧?
活生生的…切割、拚合、改造。
甚至,船醫特裡帶回的那個瀕死孩子,是不是…為了讓尚未被改造的孩子失去反抗力的一種手段?
這樣稍稍想一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吹笛人阿加雷斯…
真是,比惡魔更黑暗的瘋子。
…………
也或許正是少年那樣一無所知的茫然,導致接下來的路程氣氛異常壓抑。
直到他領著我們抵達目的地————仍是一片堆滿雜物的區域,與之前沿途走來的環境相差無幾,區彆大概是…
呃~繞過幾堆看似隨意堆積的雜物之後,那中央有一幢勉強象是屋子的東西。
三麵擋風遮雨的牆,一片屋頂,沒有門,幾乎四麵漏風。
當然更沒有所謂家具,有的隻是幾塊早已經看不出顏色,腐朽至極的布搭成的睡塌?
簡易又惡劣至極的環境。
科爾溫少年卻說,這裡是他朋友那個麥基徹底報廢之前留給他的居所。
當然,相信對夏洛特們而言,居住環境如何並不是太需要在意,夏洛特.卡塔庫栗很快安排好幾個手下該做的事:在附近警戒,另外,繼續搜索可能存活的人手。
最後才是…讓科爾溫少年重新‘幫忙’帶路,他要到附近查看地勢,以及尋找水源與食物,並且在臨行前要求小女孩貝比留下,作為人質。
“她會照顧你妹妹。”這位夏洛特家族的次子,夏洛特.卡塔庫栗毫不客氣的以我為借口,他這樣告訴科爾溫少年,“她是醫生——”
接著更語出驚人,“你撒謊,雖然你說的絕大部分是實話,但是這小女孩的部分被你隱瞞下來,她根本沒有被改造過,對嗎?”
語氣用的是疑問式,口吻卻異常肯定,並且不給對方回答的機會,自顧自往下說道:
“我能聽見你和你妹妹的心跳,但是你的血液循環隻在全身的三分之一,沒有血液流動的位置是因為替換了部件,你妹妹卻沒有異常。”
“你提到朋友希望離開,你也希望我們帶走你妹妹吧?”
“隻要你彆繼續耍什麼小聰明,或許我會考慮。”
…………
…………
夏洛特.卡塔庫栗,這位次子先生毫不留情的揭穿那少年,然而卻沒有繼續做什麼,或許,正如他允諾的那樣,他隻要求對方下不為例。
很快,他們兩人就離開,按照計劃去熟悉地形,以及尋找水源食物。
再之後…
時隔良久…
我輕輕的歎了口氣,看了眼一臉無知的小女孩貝比————她原本有些害怕,發現少年離開而將她留在陌生人當中時,她哭了幾聲。
不過還好,我讓小貓(天)崽(狗)榴榴給她抱了會之後,她坐在屋子裡最角落,眼睛裡噙著水汽,但是看起來已經恢複精神。
“所以說,你這女人多管閒事。”同樣留守的夏洛特.大福,以無比嘲諷的語氣打破沉默,“你一再轉移焦點,是擔心這兩個小鬼吧?”
“結果被耍了。”
未來的豆大臣,象是找到什麼…可供他肆意嘲笑的錯誤那樣,嘴角勾挑,露出一個極具譏誚意味的神色,“下一次再麻痹大意,很可能你幫助的人會從背後把刀子插/進你的心臟。”
“就象你們一樣,恩將仇報?”我回以無比溫柔的微笑,“受教了。”
因為短時間內發生的事太多,加上獲取的情報也混亂,此時的我原本就有些頭疼,所以,麵對譏諷,第一反應就是反唇相譏。
等到話音落下,理智才姍姍來遲回歸,進而懊惱。
這般無謂的口舌之爭,根本毫無意義嘛~唯一的收獲隻會是飆升的仇恨值。
領悟到自己過於意氣用事,這一刻,我有些嗯~後悔,更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的反應————這年輕海賊並沒有象我想的那樣暴跳如雷,以他之前表現的脾氣,他現在簡直詭異的溫馴。
隻深深看了我片刻,哼了聲,隨即就合衣側躺在地上,看樣子是閉目養神?
而與此同時,我聽見自家傻係統偷偷摸摸溜出小黑屋,也不知究竟消氣沒有,開始叨逼逼:
‘阿絲達蘿娣,我告訴你,夏洛特家的每個小鬼都是抖M啊!’
‘他們的媽媽超級不講理,更六親不認,動不動就要人命,發狂起來連親生兒子都殺,所以他們每個夏洛特對強悍的女人天生有著服從性!’
‘對,沒錯!你發現他們隱藏的屬性了吧!’
‘好好說話他們絕對不會聽,連打帶罵反而會服從你的命令。’
‘俗稱賤骨頭啊!’
‘所以,現在開始不要大意的懟死他們!’
————強迫自己麵無表情,實際上是聽著自家傻係統在意識裡爆/黑/料的我,唯一的反應隻能是無言以對。
首先,那什麼,其實我什麼都沒發現,真的。
然後,原來是這樣嗎?
最後,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