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抹微小的觸動剛剛升起又落下。
她收起想撫摸男孩枯黃如雜草卻貌似柔軟的頭發的念頭。
一種五味雜陳的情感竄出來。
穆階隻不過是沒長出獠牙的幼狼,現在還沒顯露出本性罷了。
前世的蕭幼緋雖身為寄人籬下的表小姐,卻也從未在幼年對這侘傺落魄的表弟落井下石。甚至在看到他被欺負時,還心有不忍地在老太太麵前為他綿言細語過幾句。
誰想穆階成年後卻翻臉無情,全然不念這舊日雪中送炭的恩情。
此人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對穆家多數依仗他生存的人都狠戾無情,偏偏鬼迷心竅地對那鳩占鵲巢的韶光郡主多有偏私,他襲爵後不僅替其在穆家的上位推波助瀾,還因自己沒有妻室,默許她越俎代庖地掌了穆家中饋之位。
在韶光郡主生產那日,蕭幼緋被一杯毒酒鴆殺而亡,此事後麵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瀾,身為弟弟,他對哥嫂韶光郡主可謂是貼心備至。
縱然世事無常,人情多淡薄。但就此事,感歎一句“平生常逢白眼狼”也不為過。
然而最為可怖的卻是披著羊皮的狼。
看著趴在自己腳下狀似人畜無害的穆階,蕭幼緋無端感到一絲厭惡,表情迅速冷淡下來。
穆錚連一個眼風也未給他,拉起蕭幼緋的手輕聲道:“幼幼妹妹,我們快走吧。”
亭子內的銅鈴被風拂得丁零作響,少年少女的腳步聲相繼響起。
穆階頭也不敢抬地趴在地上,姿態卑微得像個小廝,默默等待那兩道衣角從自己麵前過去。
他深深嗅了一下,其中一道竟然是帶著香風的,味道芬芳馥鬱似茉莉,他的心狠狠地戰栗了一下。
不愧是祖母最寵愛的姐姐,真是又美又香,叫他無地自容。
他將那股戰栗壓下去,一邊卻疑惑地蹙起了眉毛。
隻是怎麼這宅邸的人個個都錦衣華服,風光霽月的,偏偏自己又醜又寒磣,不堪入眼呢?怨不得祖母不喜歡他,他自己看了自己的樣子也要犯惡心。
不敢再偷瞄那兩道人影,穆階拖著遍體鱗傷的身子連忙從地上爬起來。
打蕭幼緋和穆錚二人後麵走的丫鬟碧枝聽見這聲響,眉眼含波地瞟穆錚一眼。
從廣袖裡掏出來一塊棗泥山藥糕,她用手往前一擲,唇瓣一閉一合地無聲說:“賞你的。”
穆階一見,竟連腳上的傷也不顧了,一瘸一拐地跑到那糕點前,匆匆拍去上麵的灰,手忙腳亂地往嘴裡塞,臉頰鼓鼓囊囊的像隻倉鼠。
碧枝用手掩住唇輕笑,在心裡想:又沒人和他搶,真是個小乞丐。
沿著菱花紋長廊走過裡院,觸目可見皆是楊柳梧桐之扶疏風流,喬鬆古柏之歲寒磊落,疊石理水,蒔花種草,或繁或簡,有聲有色。
至了不遠處的廳堂,裡麵傳來歡聲笑語,談話聲喧闐不斷。
還未等人出聲詢問,廳堂前守著的家仆就恭恭敬敬地說:“是在都城任太子少傅的大少爺來莊子裡了。”
“什麼?是堂哥來了!”
穆錚聞言大喜,立刻往廳堂裡去。
聽到這句話,蕭幼緋的心微微一動。
穆錚的堂哥穆羨,魯國公府長子,自小天資超群,十五歲被族人舉薦出仕,此後為官十五年,材茂行潔,政績斐然,在穆家以及朝野上下聲望極高,有“岩岩若孤鬆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的美稱。
隻可惜他前世英年早逝,不到三十歲便撒手人寰。病危之時形如枯槁,形銷骨立,穆家上下都為其禮佛祈福三月。
誰知穆家太爺卻在此時決絕地放棄了他,他二話不說地讓名不見經傳的穆階上位,手段狠絕無情,甚至為了給穆階鋪路,在穆羨未死之前就奪了他的權,絲毫不念昔日爺孫之情。
在穆階之前,穆太爺最看重的嫡孫就是穆羨。
穆錚像隻豹子一般衝了進去,一見大堂裡那芝蘭玉樹的少年,就興奮地叫了一聲堂哥。
少年聞聲抬眼,露出一張皎月般的麵容,約莫十八九歲的模樣,眼裡波光粼粼,唇角掛著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溫和又不失穩重,正在和廳堂裡的女眷們談論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