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斬殺呼延智的畫麵太過深入人心, 如今西北軍中,敬重謝厭的比比皆是。
這是個崇尚實力的地方,原身雖武藝不俗, 但終究不算突出,隻能與馮揚等人相比,甚至連曹金都打不過, 加上他對魏軍的仇視,軍營裡的人不喜歡他也很正常。可是現在,謝厭一是在山中救了沈寂和馮揚等人,二是在栗陽城門外一人於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又怒斬呼延智, 怎能不令人拜服?
當實力達到彆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陰沉的性格也能被美化成高冷。如今軍營裡都在議論謝副將其實是外冷內熱之人, 但有些沒能親眼見到謝厭風姿的士卒,卻認為同袍們都在誇大其辭, 直言不信, 就謝嚴那種人, 有那麼高尚的情操?
從沈寂屋子至軍醫之所,一路上遇到的士卒都向馮揚和謝厭行禮,馮揚感受如今士卒們態度的改變, 瞅了一眼身邊沉默的少年,笑問:“你十三歲以前是做什麼的?”
謝厭麵容清冷, 沉默一會兒, 回道:“學武。”
難道十三歲之前隻有學武這一件事?馮揚皺了皺眉, 他發現自己對少年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那你和林副將,入伍以前是認識的?”馮揚總覺得這兩人之間的氛圍很是奇怪。
身邊的少年忽地垂下腦袋,手指在腰間刀鞘上摩挲了一下,後低聲道:“嗯,我們是在一起學武的。”
謔!竟然還有這麼深的淵源。馮揚詫異極了,謝嚴如今不過十六歲,林奕都二十歲了,兩個相差四載,在一起學武,難道是同門師兄弟?
但看起來,這兩位“師兄弟”的關係並不怎麼融洽,不,嚴格來說,是謝嚴的態度太過冷漠,而林奕對謝嚴的態度太過怪異。
成功引起馮揚懷疑的謝厭,正聽著小八在耳邊嘰嘰喳喳:“大大,你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會不會有事啊?”畢竟原劇情中,謝嚴的結局實在太過淒慘。
“謝嚴從小就被灌輸仇恨,是個服從命令的殺人機器,不通人情世故,不懂與人相交,這就是他的性格特點。他將魏軍視為仇敵,想要將沈寂置於死地,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他隻是被人操控的棋子。我如今要扮演的,就是一個不知世事、被人蠱惑、身世淒慘的單純少年,日後即便被人發現細作身份,可思及我沒做壞事,反而忍著毒.藥之痛,救了沈寂和眾將士,他們隻要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就不會取我性命。”
“可是大大,林奕怎麼辦?他不也是個棋子嗎?”
謝厭冷笑一聲,林奕確實也是“神秘人”手中的棋子,但卻是顆成功上位的棋子。沈寂和謝嚴死後,西北軍都由袁棟掌控,但袁棟敗給呼延智,狼狽逃戰,危急之際,林奕有如神助,將呼延智打敗,成功成為西北軍中新一代戰神,逐步掌控西北軍。
再後來,少年皇帝不知為何,突然下令賜死林奕。彼時,林奕在軍中獨大,擁躉甚多,眾人不服,有人煽動要反抗昏庸的小皇帝,於是西北軍在林奕的帶領下造反,推翻小皇帝,擁護另一個人登上皇位。
故事的結局,林奕與新帝君臣相得,傳為一代佳話。
他們手段雖狠辣,但自古成王敗寇,沒什麼可指摘的。所以這次,謝厭要成王,林奕就隻能為寇了。
正在心裡想著以後要多多關心謝副將的馮揚,餘光忽然瞟見少年手捂胸口,悶哼一聲,額上又滲出冷汗,不禁急了,一下子將謝厭橫抱起來,大步踏進軍醫的屋子,在眾人奇異的目光下,將他放在簡陋的榻上,大聲道:“孫大夫,快來替小謝瞧瞧!”
謝厭本來隻是因為體內毒症發作,心口絞痛,馮揚的一係列舉動令他始料未及,他看到小八在肩上興奮莫名,不禁潑了他一瓢冷水,“他不是小久,我感覺得出來。”
聽出來謝厭話語中的落寞,小八苦惱地趴在他肩上,不說話了。
“孫大夫,小謝怎麼樣?”馮揚緊緊盯著謝厭蒼白的麵容,原本鮮豔的紅唇已毫無血色,他疼得眉頭緊緊皺起,馮揚隻覺得自己的心臟都擰得緊緊的,大氣也不敢出。
那孫大夫是軍營裡醫術最好的大夫,麵容看著仁善,他枯枝般的手探上謝厭的手腕,謝厭直覺一陣寒意,順著皮膚,刺探般滲入內裡。
“體內有慢性毒.藥,沒治了。”他歎了口氣,搖首捋須,“作孽呦,才十六歲。”
馮揚猛地倒抽一口涼氣,手指扣在桌沿邊上,麵色難看至極,“毒.藥?他身體裡為何會有這種東西?孫大夫,真的沒治嗎?”
被他揪住衣領的孫大夫瞪大眼睛,正要駁斥他的無禮,一道冷淡無波的聲音就在屋內響起:“馮兄,此毒確實無解,你不用為難孫大夫了。”
馮揚猛地撲到他榻邊,鼻頭一酸,“你……你一直都知道?多久了?誰乾的?”
沒料到馮揚會這麼難過,謝厭頓了頓,待疼痛稍減,起身下床,露出一抹蒼白的笑容,“沒事的,你不用擔心。不過有件事令我極為詫異。”他忽然轉身麵向正在整理衣服的孫大夫。
“在這世上,除非醫術極為高超的大夫,經過仔細診脈和詢問,方能猜測出我體內有毒,然孫大夫一句也沒問,隻看我捂著胸口,隨便摸了脈,便知我中毒,如此醫術,實在不凡。”
馮揚臉色頓時一變,手放在刀柄上,厲目看向孫大夫。
孫大夫麵容一僵,顯然沒料到謝厭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強自鎮定道:“你這是在懷疑老夫的醫術?”
“你既有如此不凡的醫術,為何還治不好將軍的傷!”謝厭突然大步欺上前,伸手捏住他的下頷,稍一用力,便卸了孫大夫的下巴,而後看向還沒回過神來的馮揚,“馮副將,還請你看看他齒中可藏了毒。”
怔愣幾息,馮揚肅目上前,當真從他嘴中發現了包著蠟紙的藥丸,一旦咬破蠟紙,若這真是毒.藥,吞下定能致命!試問,有哪個正常的軍醫會在嘴裡放什麼藥丸?還用蠟紙包著?這下不用問,肯定有鬼!
他正要將孫大夫帶下去問話,一個身材矮小的藥童就從屋外走了進來,他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但比尋常男子要生得細膩柔和。
謝厭一眼看穿對方臉上的偽裝,且分辨出了她的性彆。大魏有規定,女子不得擅入軍營,否則以斬首論處。
這姑娘膽子未免太大了些。
“你們要帶孫大夫去哪?”藥童裝扮的姑娘脆聲問道,臉上帶著些驚慌,可眼中卻流露出幾分欣喜。
馮揚細細打量她一眼,“你是何人?與他是何關係?”
“回將軍,我叫薛方,負責出去買藥的 。”薛方挪進屋子,見孫大夫下巴被卸,講不出話來,膽子便大了些,看向一旁沉默的謝厭,眸子一亮,兔子般跳到他身邊,“你臉色不好,是生病了嗎?”
謝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而是在心裡問小八:“這人看起來有些奇怪,劇情中有沒有這個人?”
原劇情主要圍繞著林奕等人,這個叫薛方的似乎沒有多少出現,不過到了後期,林奕在戰場上遇險,有個姓薛的軍醫用回春妙術救好了他,不會就是眼前這個姑娘吧?
“嗯,我中毒了。”謝厭耿直道。
薛方本來見到謝厭,被他昳麗的容貌吸引,就想跟他說幾句話,隨口問了一句,沒想到這副將穿著的美豔少年,居然還真的中毒在身!
這也太可惜了!
她忙握住謝厭手腕,探上脈搏,凝思半晌,在馮揚緊張的目光下,蹙眉開口道:“這毒……難解。”
謝厭掙開手腕,指了指孫大夫,對馮揚道:“先解決這件事再說。”
暗害大將軍,事關重大,馮揚的確想儘快查出真相,便點點頭,“那我先去處理,你身體不好,回去休息吧。”
謝厭搖了搖頭,“將軍還在昏迷,需要大夫診治,不如我帶這位薛大夫去替將軍看看?”
“也好。”馮揚雖知謝厭擅長醫理,但他畢竟是個副將,又不是專業的大夫,加上他身上有毒,不能太過勞神,便覺得讓薛方去瞧瞧可行。
孫大夫掙紮著被拖下去,薛方眼瞅著,心裡在給自己放鞭炮,臉上喜色遮也遮不住,謝厭假裝沒看見,帶著她來到沈寂的房中。
自混進軍營中,薛方每天受那個孫大夫的鳥氣,早就恨不得將他乾翻,如今孫大夫眼看犯了事兒,她高興極了,看間接幫助她解決心頭大患的謝厭更加順眼,便認真坐在床邊替沈寂診脈。
謝厭坐在桌邊,觀察她的神情。一直守著沈寂的曹金不明所以,但他現在完全信任謝厭,自然不會提出異議。
診脈許久的薛方揭開沈寂的衣物,仔細看了傷口,忍不住皺起眉頭,她起身看向謝厭,道:“將軍腹部中箭後,曾有人替他上過良藥,按理說應該很快就會恢複,但我發現,有人在他口服的湯藥中加了其他東西,這才使將軍昏迷不醒,看起來像是因為傷口感染而發熱。”
曹金聞言瞪大眼睛,“你是說有人要害將軍?”
“的確如此!”馮揚高聲回應,帶著一身狼狽的孫大夫進來,一把將他扔在地上,他身後還跟著林奕、袁棟以及其他將領。
袁棟雖對沈寂遇害有些幸災樂禍,但對用藥害人的軍醫更加不能容忍。他肩膀之前在戰場上被呼延智砍傷,方才也是孫大夫給他包紮的,聽說孫大夫用藥害人,心裡不禁也是一涼,便激憤質問:“說!你有何圖謀?”
林奕則隻看著垂眸不語的謝厭。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何謝厭要放棄生命去拯救魏國戰神。這也就罷了,他還發神經地把呼延智給殺了!任務不完成就沒有解藥,謝厭是真的瘋了嗎?
公然與義父他們作對,是會生不如死的!
孫大夫被用了刑,原本還算堅定的神誌已然崩潰,他下巴被重新按上,麵對眾人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竹筒倒豆子般哭著將事情都說了出來。
“是、是有人拿錢讓我做一件事,說將軍若是沒死回城,就給他用藥,要是死在外麵,就沒我什麼事了。”其實謝厭每月的解藥都是從他這兒拿的,可他隻知道謝厭中了毒,不知道是何毒,這事兒他不敢說出來,恐怕會令人生疑,暴.露出那個神秘人,屆時他一家老小就都沒命了!
也就是說,暗中之人做了兩手準備,一是讓沈寂死在栗陽城外,若他大難不死,負傷而歸,就用第二個計劃,製造他因傷致死的假象。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計劃二有作案人,那計劃一中的執行者又是誰?
以曹金的腦袋自然想不出如此複雜的事情,可是馮揚聯係前前後後,終於震驚地將目光落在謝厭身上,卻強忍著沒問出來。
袁棟狠狠將孫大夫踹翻在地,“來人啊!將他拖出去斬了!”
孫大夫知道的並不多,該說的也都說了,袁棟此舉沒有人反對,反正留著無用。
孫大夫哭嚎著被拖出去,有將領忍不住問:“那我們再去城中尋大夫來給將軍診治?”
馮揚正準備下令,就見謝厭微微側首,看向薛方:“你可有辦法解決?”
一直思考藥方的薛方皺著眉頭,一臉冷凝,“我有一點思路,但需要時間。”
“沒時間了。”謝厭說著,行至旁邊書案,將紙鋪開,蘸墨提筆就寫。
此時天色暗黑,馮揚連忙上前為他點燈,柔和的燭光將少年的側臉襯得愈加秀美,他探首看去,就見紙上寫滿了藥材名稱,字跡瀟灑飄逸,大氣磅礴。
馮揚曾考取過秀才,對字畫有相當不錯的鑒賞能力,這一瞧,便如癡如醉,麵頰飛紅,口中喃喃自語:“妙,妙!”
旁邊的薛方也探過來瞧個究竟,她這一瞧,竟也瞧進去拔不出來了。她非是為字,而是為方子。原本在她這裡非常棘手的問題,一旦用了謝厭的方子,瞬間迎刃而解,她頓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妙,妙啊!”
兩個人都傻不愣登地盯著謝厭的方子,搞得剩下的人一頭霧水。林奕忍不住開口道:“馮兄,如何了?”
哪知馮揚根本沒聽見他的話,兀自沉浸在那些字體的玄妙之中。
好在謝厭很快寫好方子,將之遞給薛方,道:“你按照上麵所寫去抓藥,回來熬給將軍服下。”
薛方如獲至寶,在馮揚羨慕嫉妒的目光中,顛顛兒地跑了出去。
“沒想到謝副將還會醫術。”林奕終於知道謝厭寫的是什麼了,他心中震驚不已,就忍不住想要套話。
他們從小被迫訓練,誰會有功夫去學習醫術?怎麼謝厭出去一趟,就變得如此怪異?還是說,他一直在隱藏自己?
“小謝如此聰穎,會醫術也很正常。”馮揚不吝讚賞,在他看來,能寫出那般字跡的人,定非奸惡之徒,這其中一定還有隱情。
處理了孫大夫,現在又有方子治療沈寂,袁棟覺得沒意思,一臉不爽地走了,其他人也隨之而去。
林奕還想與謝厭單獨談談,卻被馮揚攔住,“我與小謝約好有事要聊,你就下次吧。”說著就當著他和曹金的麵將謝厭拉走了。
林奕:“……”馮揚以前不是不喜歡謝嚴的嗎?怎麼現在關係這麼親密了?
曹金:“……”以前馮揚都是找他說話的好嗎?現在卻隻顧著小謝了,可是他也想跟小謝說說話!
將謝厭帶進自己屋子裡,馮揚正準備措辭,就見麵前的姝麗少年作勢下跪,他連忙握住謝厭手腕,將他扶起,道:“你這是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