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夫人去見虞九叢已有三日, 卻至今未出。這件事在府中下人中傳遍,不少人都說, 繼夫人是被那個惡鬼般的院主人給嚇死了!
對於繼夫人的生死, 侯府眾人壓根不放在心上, 三天過去, 即便繼夫人沒被嚇死,餓也要餓死了。
虞琅早在謝厭去見虞九叢的第二日,就與眾師兄弟返回師門, 似是不願再與此地有過多糾葛。
沒了謝厭“作威作福”的侯府, 一時間重新熱鬨起來。虞笙每日心情舒暢, 氣色更佳, 他身後的老仆諂媚著笑臉, 說道:“今日那謝鄢還是沒有出院子, 想必早就被嚇死,少爺您不用擔心。”
虞笙當然不擔心, 新嫁娘拜見長輩是理所應當之事, 即便謝鄢真的被嚇死, 也不是他們造成的, 其中因果就讓謝鄢和那個惡鬼般的九叔承擔吧!
不過, 也不知謝家的傳承被放在哪裡,不如將謝綏那小子捉來問個清楚。
一直讓小八監視侯府動靜的謝厭, 此時收到小八的提醒:“大大, 他們把你房間搜了一遍, 沒找到東西就離開了。”
隨手將一隻惡鬼擊滅, 謝厭又囚來一隻瑟瑟發抖的小鬼,回道:“再監視他們是否去尋謝綏。”他吩咐完之後,就要運起道力,將小鬼抹殺,小鬼忽然小聲啜泣,期期艾艾道:“道長饒命啊!我、我沒做過壞事,我想輪回,求求您不要殺我!”
謝厭不為所動,收緊手指,道:“你既想輪回,為何遲遲不去?”
“道長有所不知,此處的鬼皆無法輪回,我也沒有辦法。”小鬼哭得慘兮兮的,隻是他那張鬼臉讓人不忍直視,生不出半分憐惜之情。
謝厭不欲手下留情,卻聽身後男人嘶啞難聽的聲音響起:“他確實不曾做過惡事,也不曾妄圖強占我的身體。”
虞九叢依舊貼著滿身黃符,看起來頗有些滑稽,但他卻絲毫未覺哪裡不對,反正貼著符紙他不用時刻擔心這些惡鬼強搶自己身體,何樂而不為?
小鬼立刻向虞九叢投去感激的眼神,連連點頭,“我就是在等投胎的時機,可是我被吸入這裡之後,就再也沒出去過,嗚嗚嗚。”
聽聲音,這小鬼年紀應該不大,而且不是常見的惡鬼,謝厭思慮幾息,便問:“既然你們沒法出去,那又是如何進來的?”
“我不知道,道長,您饒了我吧!”小鬼說著竟然做出一個跪伏的姿勢,隻是脖頸處被謝厭握住,隻能勉強抬著頭看向謝厭。
謝厭給虞九叢遞了一個眼神。
虞九叢如今對他生出幾分好感,自然不像之前那般陰冷無情,回道:“將此處封印住的符陣,會不間斷地打開一扇無形之門,此門會將附近鬼怪吸入,而進入陣中的鬼體卻出不去。”
“你也出不去?”謝厭挑眉。
虞九叢漆黑的眼珠子倒映出謝厭清俊的麵容,他頷首答道:“此陣就是針對於我,我如何出得去?不過你是道門中人,此種符陣應對你無用。”
謝厭明白了,目光流連在虞九叢臉上,說實在的,若非這人變成如今這副鬼樣子,單論五官來說,遠超虞錚的容貌,隻是可惜,懷璧其罪,擁有大氣運之人,難免會被有心人盯上。
這三日,他眼看虞九叢的金色氣運一點一點慢慢被消磨,院中惡鬼也越發猖狂,他便認為,定有人在設法搶奪男人的磅礴氣運。整整二十多年,男人依舊保持清醒意誌,金光不滅,可想而知,他本身的氣運會是如何強大。
但倘若繼續下去,不管是虞九叢被惡鬼占據身體,還是他自己掌控所有惡鬼,對世間來說,都是一件極其可怖之事。而謝厭,更傾向於後者。
此時的虞九叢,因常年被惡鬼強占身體,身體已然鬼化,與惡鬼無異,他既身具惡鬼強大怨氣,又存有肉身,若真單打獨鬥,謝厭壓根無招架之力,假以時日,虞九叢定會成為萬鬼之王。
“你若強行離開院子,會發生什麼?”謝厭好奇道。
虞九叢笑道:“我已為鬼身,碰觸符陣便會灰飛煙滅。”
謝厭卻認為此事並非無解,肉身常年受惡鬼侵襲,化為鬼身,但既然道法為鬼怪的克星,那麼虞九叢的症狀應該有法可解。
他虛空畫符後,手掌輕拍,符籙頓時化為點點金光,竄入小鬼魂體中,小鬼以為他要殺了自己,頓時哭嚎起來,然而哭著哭著,卻覺得哪裡不對勁,看了看自己的手,咦?好像變得凝實了一些!
而在謝厭和虞九叢眼中,符光進入小鬼魂體後,小鬼便由慘不忍睹黑漆漆的一團變成一個相對正常的小少年,相貌還算得上俊秀。
小鬼自然看不見自己樣貌的變化,虞九叢卻對謝厭這一手生出幾絲興趣,“這是何種道術?竟能令鬼魂恢複生前模樣?”
謝厭笑答:“道術並不全是為驅除鬼邪而生,人有善惡之分,鬼亦如此。”道法的精髓並非殺鬼,而是度鬼入輪回。
很多惡鬼生前慘死,化為鬼魂後保留了死前的模樣,故可怖非常,又經曆與其他惡鬼的廝殺,生前麵目愈加模糊,形狀愈加扭曲。這間院子裡的惡鬼不少,一直在旁邊等待時機,強占兩個生人身體,但因畏懼符籙力量和謝厭殺鬼的狠厲,它們一直不敢近身。
就在它們以為謝厭要抹殺小鬼的時候,卻驚訝發現小鬼的形貌居然恢複成生前模樣,眾鬼頓時蠢蠢欲動起來。
它們畢竟曾經身為人,即便成了鬼,對樣貌也是相當在意的,尤其是女鬼。
小鬼見眾鬼都不再嘶嚎,而是紛紛盯著自己的臉,不禁抖了幾抖,“我、我怎麼了?”他不好吃的呀!
謝厭笑了笑,對眾鬼道:“隻要聽我吩咐,我可以助你們恢複容貌,甚至可以將你們帶出去。”
什麼!眾鬼大驚,鬼嚎聲瞬間要衝破屋頂,謝厭隨手一張噤聲符扔過去,噪音頓止。
他放開茫然無措的鬼少年,徒手將椅子腿捏斷,再分為幾塊,取出一塊,食指灌注道力,開始雕琢起來,不一會兒,一個與鬼少年一模一樣的木頭人偶就出現在一人眾鬼麵前。
虞九叢難得讚道:“雕工不錯。”
謝厭聞言心思一動,“你也會?”
獨自在院中生活二十幾年,虞九叢自然需要做些什麼來打發時間,雕刻東西就是他的愛好,隻不過,每次雕到一半,那些惡鬼就開始侵襲他的身體,他從沒有過一件成品,久而久之,他就將那些半成品全部毀掉,再也不動手。
“略懂一二。”男人漆黑的眼珠子望著謝厭掌中的木雕人偶,問,“這有何用?”
“鬼身不可出去,那木頭身呢?”謝厭招來鬼少年,問他,“願不願意一試?”
鬼少年瞪大眼睛,“我真的可以出去嗎?”一雙眼睛又期待又惶恐。
眾鬼見狀,不禁在心中嗤笑:這小鬼就是天真,竟敢相信一個修道之人的話,他們可從來不知道一個木頭人偶有什麼用!想必這人是想將小鬼收服吧?
“不要掙紮。”謝厭囑咐完一句,指尖金芒閃爍,在鬼少年和木偶之間勾畫符文。
這個符文有些複雜,謝厭也是第一次嘗試,幾乎用儘丹田大半道力,符文才完全畫成,他再取出一滴鮮血,融入符文中,默念口訣,隻見刹那間,鬼少年的身體竟不由自主被吸入木偶中!
這個人真的是為了收服鬼!眾鬼紛紛退至牆角,瑟瑟發抖。
謝厭敲了敲木偶,“感覺如何?”
清脆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很不錯啊!裡麵一點兒也不擠。”鬼少年顯然覺得新奇,聲音中滿是歡樂。
“我現在帶你出去,看能否成功。”謝厭與虞九叢對視一眼,揣著小木偶,道力裹住全身,往院門走去。
既然虞九叢說此處符陣對身負道力之人無用,那麼,一塊存了他道力和鮮血的小木偶應該也不會受到阻礙。
眾鬼見狀,紛紛擠在院子裡,想知道結果到底為何。
虞九叢站在廊簷之下,目送謝厭一步一步離開院子,踏出院門,墨染的眼珠子竟滲出幾縷不舍,他會回來的吧?他會不會一去不複返?
心裡莫名覺得有些難過,男人死死盯著謝厭,謝厭忽然轉身,兩人目光撞上,心中各自微動。
揚了揚手中的木偶,謝厭露出一抹俊美的笑容,“與鬼友們說說話。”
鬼少年興奮的聲音頓時傳入眾鬼耳中,“我真的出來啦!我太開心啦!謝謝道長帶我出來!嗚嗚嗚。”
“那我現在需要你替我做件事,你去不去?”謝厭施法將木偶中的鬼少年放出來。
少年眼眶紅紅,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一院子的鬼嘰嘰喳喳:“我願意去!讓我去!”
它們已經被困在院子裡很久了,真的很想出去逛一逛再去輪回。
鬼少年也不是個蠢的,立刻保證:“什麼事情?能做我一定做到!”
謝厭向他耳語幾句,鬼少年連連點頭,眼中浮現出少年人的頑皮,“我一定圓滿完成!”
目送他遠去,謝厭將小木偶揣進懷裡,他並不擔心鬼少年趁機逃跑,畢竟進了他的木偶,就是他的鬼,想跑也跑不掉。
“大大,他這弱唧唧的模樣,能做好這件事嗎?”小八皺眉擔心道。
謝厭笑笑,“這麼長時間都沒被其他惡鬼吞噬,你覺得他會很弱?”
小八:“有道理。”
暗處一直關注這間院子的人立刻回去稟報消息。
正在喝著蓮子粥的虞笙聽聞消息,驚訝之下,勺子掉到碗裡,粥水濺到他手上,他也隻顧得上隨意擦擦,道:“你說他氣色很好?什麼傷也無?”
這怎麼可能?謝鄢又不是傳說出辟穀期的大能,好幾天沒吃飯居然絲毫不見饑容?因為虞九叢已是鬼身,基本不用進食,所以從沒有人往那間院子送過膳食。那謝鄢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即便他可以忍受饑.餓,可日日夜夜麵對一張及其可怖的鬼臉,他居然一點事兒都沒有?
為什麼所有事情到謝鄢身上,都如此不順?
“確實沒有受傷,”仆役繼續道,“不過奇怪的是,他在院子外站了一會兒,就又進去了。”這一點讓他相當困惑,既然能出院子,為什麼還要回去?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虞笙也想不明白,他狠狠一捶桌,“他既然喜歡跟那個怪物在一起,那就彆管他了!謝綏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
他就不信,有謝綏在手,謝鄢還不乖乖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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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宅如今門可羅雀,再不複往昔熱鬨盛景,謝綏蔫了吧唧地坐在院子裡,瞅著手裡的小蛐蛐,歎口氣:“不是說成親後三天要回門嗎?哥哥怎麼一直沒回來?”
謝鄢出嫁之後,家中便隻剩下謝綏一人,他是個野小子,尋常走街串巷,隨便從野外撿點果子就能飽腹,一個人毫無負擔。
至於他口中所說的“回門”,請原諒謝樓主的孤陋寡聞,他是實在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回事。而侯府中人,自然也不會主動提出此事。
“謝綏!謝綏!”有人在門外喚他,“今天還去不去捉鬼啊?”
一聽感到捉鬼,謝綏就來了興致,他連忙扔掉蛐蛐,跑過去打開門,對門外站著的幾個小少年道:“你們不會又騙我吧?哪兒有鬼?”
為首少年昂著腦袋,“騙你對我們有什麼好處?聽說有人半夜在城外墳地聽到有女鬼哭泣,你難道不想去看看?”
謝綏忽然就有些為難,他現在出城去,要是哥哥今天恰好回家怎麼辦?
為首少年見他遲疑,不耐煩了,一下子將他拽出來,“想什麼呢!走吧。”
幾個少年出城來到一處墳地,因是白天,墳地隻是有點陰森,並沒有多恐怖,謝綏環視一周,問:“哪裡有鬼?”
為首少年往前一指,“就在那邊!”言罷,伸手在謝綏身後狠狠推了一把!
“啊!”謝綏驚叫一聲,直直掉落到一個陷阱裡。
“你乾什麼?快拉我上去!”他在深坑裡氣憤大喊,少年還太天真,不知人心有時比鬼怪還要險惡。
其餘少年俱哈哈大笑,“你不是喜歡捉鬼嗎?就在這與死人作伴好了!”他們丟下這句話,全都跑遠,留下謝綏一個人在坑中大喊大叫。
因謝綏曾被鬼附身過一次,雖被救回來,但從此以後,身體偏陰,很容易招鬼。此地為墳場,陰魂聚集,他要是在這裡待的時間過長,很有可能再次被鬼附身。
想到這裡,謝綏不禁狠狠拍一下自己的腦袋,他怎麼總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腳呢?一聽到捉鬼就顛顛兒地跑過來,卻被人在背後使了陰招,這下可怎麼辦!
正在坑裡急得團團轉的謝綏並不知道,剛才坑他的幾名少年,此時已被眾多惡鬼團團圍住。
他們皆修習過道法,隻是道行太過淺薄,壓根招架不住那些發瘋般的惡鬼,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惡鬼占據自己身體,想要驚恐呼救卻什麼也喊不出來。
不一會兒,幾個少年全都木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同一個方向。一位清瘦的少年鬼出現在他們眼前,撓撓頭笑道:“吩咐你們的事情都清楚了吧?”
少年鬼看起來天真可愛,但那幾個少年身體裡的陰魂全都瑟瑟發抖,沒想到這隻小鬼看起來軟弱可欺,實際上卻那麼凶殘暴力!太可怕了!聽到少年問話,他們紛紛點頭,表示明白。
待他們離去之後,少年鬼便飄然來到深坑上方,歪著腦袋想了想,緊接著咻地往下一踩,直接進入謝綏體內。
腳踏實地的感覺還真不錯,謝綏僵硬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然後稍一用力便騰空而起,身體出現在深坑外。
“你是誰?你不要搶我身體啊!”還留有意識的謝綏頓時嚎啕大哭。
少年鬼冷哼一聲,“你怎麼比我還愛哭?快彆哭了!是你哥謝鄢讓我來救你的,你可真蠢!”他說著又不開心地跺跺腳,“就隻允許你捉鬼,不允許鬼占你身體?哪來的道理?”
“啊?”謝綏懵住,“我哥讓你來的?怎麼可能?你這麼厲害……”
“不信就算了,”少年鬼驅使著謝綏的身體,“等會帶你去見你哥,你自己問他。”
他雖知道自己厲害,但是那個叫謝鄢的更厲害啊,要不然,他一個鬼魂,怎麼可能出得了侯府的符陣?怎麼可能乖乖聽話?
少年鬼僵硬地進城,就聽到某某幾家的少年去墳場捉鬼,結果被鬼附身之事,哼,那些鬼的道行隻比自己低一些,尋常的驅鬼之法根本沒用,害人之人終究要受到懲罰!
他按照謝厭的吩咐,買了好些吃食和用具,讓那些店家將賬都記在虞侯府上,然後大搖大擺地用謝綏的身體穿過街市,往侯府方向而去。
接到消息的虞笙皺了皺眉,“都被鬼附身了?那謝綏呢?”他本來想著謝綏被鬼附身後,謝家定無力請道師修為的人驅鬼,但是侯府有這個能力,如此他們便可讓謝鄢用謝氏傳承來交換謝綏的性命。
仆役正要回答,卻聽又一仆役氣喘籲籲跑過來,道:“少爺,門外來了好多店家,說是侯府的小舅子在他們家賒了不少物件,全都記在侯府賬上,現在他們全來要賬了!”
“什麼!”虞笙怒極拍桌,“謝綏好不要臉!他人呢!”